“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很快在大家的期盼中,陳令韬下筆了。
令蘇嘯嘯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寫的是瘦金體。再看下筆毫不猶豫,并且每到關鍵部位,都能控制很好,小到每個字的結構,大到章法都非常好。
雖然還不至于說是首屈一指的宗師,但在蘇嘯嘯對書法的認知裏,這已經是絕頂高手了。至少在陳令韬研磨的書法裏,應該是他最擅長的。
尤其是這其中的節奏感,讓人一眼望去便知曉其中水平:每個字都毫無斷感,可以講是一氣呵成。
隻寫了幾句話,衆人便鼓起掌來,誇贊着:“早就聽說,陳老的這瘦金體造詣很深,獨步天下。今日見到,真是……”
“看來陳老雖然公務繁忙,應酬很多,但是基本功沒有拉下……”顔光興感慨起來:“這我安排個位置,不能說是以假亂真吧,但也會有不少人認爲是徽宗親筆了。”
想着今天陳令韬真是面子給足了。
他作爲兩宋文化的研究人,對書畫和曆史的研究在國内都算是數一數二的,在收藏界也算是有一号的人物。加之他的官方擡頭和行業追捧,他的字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即便答應,給了潤筆費,什麽時候能給字也要看心情。
到底是老朋友,知根知底,自然默契。帶着大家上樓參觀,又發起書法的寫作,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如此的自然。
顔光興笑起來,對管家說道:“找個合适的位置,作爲重要的展品。”
“明白。”
管家小聲回應,陳令韬又繼續。
顔光興又對女兒說道:“你陳伯伯可不是輕易下筆的人,人家一幅字少說都得幾十萬呢,今天見了你也是高興。”
他意味深長地說,白潔認真點點頭,也道:“謝謝陳伯伯。”
“對了,你們待會把潤筆費準備好。無論如何,規矩不能破……”
“今天就算了,”陳令韬擺擺手道:“這算是我送小潔的,不是給你的。”
他這句話大家自然理解。表面看起來是陳令韬給足了顔光興面子,其實他們自己心裏清楚,這都是安排好的,目的一是爲了撐場子,秀實力;二是想讓蘇嘯嘯也參與進來,既然商業上暫時敲打不了他,那麽在文化上,也未必不是個機會。
此時,陳令韬繼續下筆續寫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爲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蘇嘯嘯在一旁看着,他雖然不是練習這個字體的,可也知道這其中奧妙。尤其是這運筆,沒想到陳令韬如有神助一般,對于每一筆的處理,橫豎撇捺的每一筆畫,可謂是不偏不倚,
到了該瘦的地方,真可謂是愈瘦愈精彩,在青青子衿的“衿”上,在呦呦鹿鳴的“鳴”上,都能看出來風姿卓卓。
旁邊的連兵和崔立柱圍在書案前,眼睛緊跟着陳老的筆觸飛舞,他們一時也找不到什麽合适的詞,隻有不停地說:“好好,太好了……”
怪哉沒文化,一句牛叉走天下。蘇嘯嘯當然理解:早期的創業者和企業家大部分是靠着人脈關系或者靠着敢打敢拼出來的。所以文化上普遍沒有得到過系統的培訓。這代人有其幸運,有其特點,也有其局限……
“你們幾個啊,真是白跟了顔總這麽多年,隻會一句牛叉嗎?”陳令韬頓了一下,無奈搖搖頭。
幾個人全都撓撓頭,說道:“我們還是适合搞搞投資。”
他們說着話,陳令韬忽然看向蘇嘯嘯,說道:“嘯嘯,我沒有想到你是關志敏關老的學生。要按道理說,你雖然未必練過瘦金體,但應該是懂一些的吧?”
“一點點,談不上懂。”蘇嘯嘯點頭,隐隐然覺得,後面還有話。
果然,下一刻陳令韬說道“那你給大家講講我這字,也順便給我指正一下吧。”
“嘯嘯,他這才大學剛畢業啊!”旁邊連兵說話了,有點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意思。
“是啊,陳老,不要說嘯嘯剛剛畢業不久,是個年輕人,換作任何人也不敢班門弄斧啊。”崔立柱也假裝有文化了,但其實話裏有些“激将法”的意思。
蘇嘯嘯聽着兩人的一唱一和,這才意識到,他們這是把自己往裏框呢。
“想着敲打一下我?用這種方式提醒一下我,這樣就能好好對白潔了?”
隐隐覺得,這計劃可能自己來之前就有,可不是臨時起意的默契。
此時的顔光興表面無奈,可心裏卻挺高興。
他當然知道陳令韬“敲打”蘇嘯嘯,也是爲了自己的女兒。他們是想讓蘇嘯嘯明白,年輕人雖然很厲害,但在這些老家夥面前,還差得很遠。
想到這裏顔光興拍闆了,對蘇嘯嘯一笑,說道:“嘯嘯,那就說兩句吧。”
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蘇嘯嘯猜到顔光興早就把自己調查了個底朝天了。今天他之所以安排這個,除了拉近自己和女兒的關系,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也是敲打一下自己,這次“家宴”看來不簡單。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尴尬一笑。
本來是不想争的,可是完全不争的話,又有點對不起白潔。
江山美人、地位尊重,都是“打”出來的。
更何況年輕身體裏的多巴胺和腎上腺素讓他無法控制。
于是,他直截了當說道:“陳老客氣了,其實陳老的字點睛就在于他抓住了瘦金體的結構,每個字的底部,都有個粗線條撐住細的部分。而細的部分,像是刺繡一般很精緻、有針眼、有針腳,雖然很細,卻又有‘兜底’。”
蘇嘯嘯說起來,還是有點出乎大家意料。
因爲他這話一出口,很明顯是内行。
顔光興暗道:“不愧是名師指點過的。”
他明白,蘇嘯嘯的書法水平放到一旁不說,這鑒賞力絕對是很厲害的。
随後,蘇嘯嘯又道:“而且關鍵是這種纖弱不代表陰柔,因爲在關節的眼上,都有特别用力,就是因爲這個用力過猛,把每個字寫得都斜出去一下,但是同時又回歸了正常的結構。”
“這字表面看好像很柔軟,可是你細看,卻剛硬而有力。”蘇嘯嘯說道:“怎麽說呢,就是這股力量,集中在一點,拆不開,也斷不掉……”
他不由得發出感慨,看似自言自語又道:“字體似楷似行,連而不黏,一舉雙得,每個字可能都很大方,但是大方是精緻、細膩的表現,像是一根鋼針,柔軟之處隐秘有殺氣,似趙飛燕拿着匕首,也是虞姬舞劍、荊轲獻圖.”
他後面幾句話,就純粹是場面話了。
顔光興不用聽也知道,但從這樣的年輕人口中說出,還是屬實難得。
完全沒有想到蘇嘯嘯如此厲害,竟然如此懂得瘦金體,竟然把陳令韬這副字的精髓說得一清二楚。“好!好在哪!這不是所有人都能準确說出來的。”他想着,再看陳令韬,被蘇嘯嘯誇的也是喜笑顔開。
蘇嘯嘯明白,誇到位了。
陳令韬這樣身居高位的人,溢美之詞已經聽膩了。但是很少見過,能把這字講得這麽明白的人。
此時,陳令韬已經收筆,最後寫道:“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衆人鼓起掌起來。
“今天來得匆忙,印章什麽的都沒有帶。下次,有空我再補上……”
陳令韬說完,又拍拍蘇嘯嘯的肩膀,說道:“嘯嘯,真不愧是名師出高徒,這些年我也算是見過一些所謂的書法大家了。但是他們對我的點評,雖然都是好,但有些東西,卻沒有你這麽準确。”
他最後豎起大拇指,總結了一句:“後生可畏啊!”
衆人聞言,也誇贊起來蘇嘯嘯。
連兵默契與顔光興稍稍對視,都沒說什麽。
現在看來,還得繼續往下進行。
正想着,陳令韬又回到了主題上,對白潔說道:“小潔,我别的不懂,但你父親對你們娘倆兒,這麽多年來我是看着的。他雖然做不到‘周公吐哺’吧,但也真算是竭盡全力了。他一喝多了就念叨你們娘倆兒,尤其是念叨你這個寶貝女兒。”
明白他的意思,白潔自然也知道父親這些年經曆了什麽。
她認真點點頭。
這個時候,顔光興趕忙制止他說道:“行了,老陳别說了。”
語罷,又對管家說:“去把我在收藏櫃裏,剛拍的那套極品壽山石拿來。”
“好的。”
管家語罷,立刻離開了。
陳令韬想阻止,但被顔光興制止了。
他心想,老友這麽給面子,自己也要夠意思。
旁邊“沒文化”的崔立柱,立刻轉移話題道:“陳老的字兒真是沒得說,我就感覺是印上去的。他們剛給我裝了那個office,裏面就有瘦金體。我覺得陳老這個趕上那個了,厲害!真是厲害!”
他這一番話,瞬間讓本來該有的氣氛,一下子消失了。
這時,陳令韬又看向蘇嘯嘯:“嘯嘯,你的鑒賞能力是沒問題了,但也得寫兩筆啊……剛才說好的,你來試試吧?”
他說着話,蘇嘯嘯也很是無奈,覺得他們今天是非讓自己“承認年輕”才算罷休。
這進攻可謂是一波接着一波。
蘇嘯嘯當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心裏暗暗發笑。他理解這些長輩,自己一個從前世回來的人,已經見過了太多的現實。他非常明白,人世間有多少膨脹會改變人性。
隻是笑笑,剛要走上前說可以。
這個時候,白潔卻忽然阻攔住他,說道:“爸,陳伯伯,嘯嘯這幾天很忙,最近都沒有再練習。俗話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不行的話,還是下一次,好不好啊?”
她說着,拽拽自己父親的衣袖。
顔光興也隻是笑笑,“兒大不由娘”啊。
他想着,這個時候陳令韬卻不依不饒地道:“别這麽說,都是自己人,這也不是什麽書法大賽,就是随性交流而已。”他說着開懷大笑。
白潔有點無奈,因爲她知道蘇嘯嘯是多麽自信和狂傲。蘇嘯嘯之前在單位,在各方面都很優秀。她之前沒看過蘇嘯嘯寫字,看到今天這樣的場景,難免擔心他的自尊心。
陳令韬這個時候又跟道:“嘯嘯,你寫一幅字,可比買那些補品好多了。顔總可不缺補品,哈哈……”
他這一句話,老崔也跟道:“對,嘯嘯,你就試試看嘛。”
“連我們大小姐都不知道你的實力,看來我們大小姐還要加深對嘯嘯的了解啊……”
大家一起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