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突然要查禮部的賬,然而這麽多年下來禮部的賬早就是一筆查不清的爛賬了。禮部侍郎已經許久沒睡得一個好覺了,他身爲侍郎自然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過火,對底下的人也是睜隻眼閉隻眼。
可他萬沒又想到自己就這麽一甩手,這些人居然給他闖出了這麽大的簍子。
而且皇上讓他殿前查案他居然也沒能查出來,他自己雖則沒有參與到這事情裏面,可萬一叫旁人查出來卻是自己的不查之責,尤其這裏頭現在盤根錯節,他根本也不能交出去誰。但索性的是皇上居然派了九皇子來查案。
還有之前殿上那個小姑娘,不管她是真看得懂賬簿還是假的,總歸和九皇子都是年歲不大的孩子,便就是生的再怎麽天資聰明,可要知道這世界上的手段可比他們的年齡要早的多了。
“大人,你放心吧,這回的賬本哪怕他是文曲星在世,都看不出什麽異常。”禮部的文官拱手如此道。
禮部侍郎擡頭,“一切都做穩妥些,顧侯府那姑娘不簡單。”
“絕對穩妥,這回這賬本,沒一個作假的,我就不信她能從真的裏面看出假的來。”
禮部侍郎聽這話倒是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他。
而這個時侯沈清秋和顧彥維已經坐着馬車到了禮部,禮部的官員早已經候着二人了。
沈清秋一身紅衣紅靴黑色冠帽,打眼看上去清麗當中又多了些少年人的英氣。而九皇子一身紅色長衫,雖都是紅衣可那風格卻截然相反……連禮部的官員都愣了,從前就知道太子是貴女們争相擲花的美男,誰料從不顯山漏水的九皇子居然生的如同仙人一般。
“宋大人!”沈清秋開口,叫着面前比她高兩個頭的禮部侍郎。
“沈鄉君……”禮部侍郎忙回了一禮,又撩起袍子,“臣見過九皇子。”
顧彥維擡了擡手,“虛禮就不必了,侍郎快起。”
見九皇子果真如傳言當中一般好說話,禮部侍郎很快起身,他料想不過是兩個孩子,該是沒什麽問題,“臣知道殿奉旨查案,賬簿早已備好了……”說着便有兩個官員擡着禮部封存了多年的賬簿過來,他又往九皇子身後看,“殿下是要再禮部辦工還是臣叫人幫你把這賬簿搬走。”
顧彥維擡手,仍舊是溫和的嗓音,“不必,我帶了人過來。”
便見手拿着浮塵的王喜笑眯眯的站在禮部外,後頭跟個兩個随行的太監和八個侍衛。
“宋大人,那咱家就着人搬了。”王喜笑着道。
“公公請。”
“慢。”卻是沈清秋開口,她目光輕移,落在禮部早已整理好的賬簿上,“我先核對一下。”
王喜心覺沈清秋多事,這禮部的賬簿本本都是有着禮部的刻章在的,難不成禮部敢假造不成。這可是他們殿下這十幾年來頭一回處理政務,王喜一是感激這丫頭幫了殿下一把,二來嘛……他還是覺得這丫頭太野了。
沈清秋雙手撫過那賬簿,連打開都沒打開,便直接道:“這賬簿是假的。”
!!!
王喜:……
“沈姑娘,您可切莫胡言亂語,這賬簿上可有禮部的印章,怎會是假的。你連翻都沒翻過,怎知是假?”
沈清秋看着他,“蠢就算了,偏自以爲自作聰明,那可就真是蠢到假了。”她拉起那賬簿,“你可知道爲什麽這賬簿我不用打開就知道是假的?”
那官員愣了一下,被她引的正想問爲什麽,好容易拐了話頭,”這賬本本就是真的,你翻都沒翻,怎可胡言亂語?”
王喜心道:這野丫頭該不會又在胡鬧。
可轉頭一瞧,他家九殿下卻是巴巴的看着那丫頭,“爲何是假的?”
“這賬簿扉頁寫的是去歲十一月的賬本……”沈清秋微微一笑,“我便是去年來的京城,去年舉國災寒,冬日霜降不斷,大家夥可都有印象吧?”
王喜點了點頭:“自然,去年宮裏點着地龍都不怎麽暖和。”
說起來要不是因爲柳氏和柳家繡樓那些個棉襖棉服的,那會兒子不定要死多少人。
“是了,十一月之前是連續幾月的陰雨,十一月之後又是霜凍,雪天更是幾乎沒挺過。這般潮濕的天氣,連我家的繡每日在繡樓烤着,都免不了受潮發黴,你這去歲的賬本倒好,首頁如新呐?”
官員立時瞪大了眼睛,糟糕,他隻顧着讓底下人把内容謄抄起來,絕不會有一處錯落,可哪裏想過賬本的老舊。
好在禮部侍郎補救了一句,“咱們六部的冊子随時可能有官員核查,總是要妥帖保管的。沈姑娘,您家裏的繡線發潮,可不代表着我們禮部的賬冊也得受潮……”說着他哈哈一笑,“沈姑娘是在同我們開玩笑吧?”
沈清秋也笑着看他,“是啊,等一會兒我們便去禮部的庫房看看,是不是一本發黴的書都沒有。想來禮部不止賬簿,總會有去歲别的記錄在案,那就都看看?”
禮部侍郎臉上的笑止了下來,知道靠打哈哈是打不過去了,隻道:“賬冊都是真的,不過正如姑娘說的,賬冊發黴了,恐怕字迹有些不清楚,這些都是底下官員們重新謄抄出來的,絕無錯漏的。”
“那便請侍郎大人将原本拿出來吧。”顧彥維道。
“可是殿下,那賬冊已經……”
顧彥維笑容不變,“大人,我奉父皇的旨意來查此案,看的是禮部的原宗。若你非要給抄錄的,那不如我叫父皇親自來要?”
禮部侍郎:……他錯了,他怎麽會覺得九皇子溫和好說話!分明是一個比沈清秋還難纏的主兒,他們這不還在商量給不給嗎,怎麽直接到叫皇上了!!
“殿下說笑了,這點兒事兒豈能勞煩皇上!”說着又沖着身後狠狠一吼,“一個個耳朵都聾了嗎,聽不到殿下說要原本,還不快去庫房把東西都搬過來!”
沒多一會兒,便有一行禮部小吏模樣的人又擡上了幾箱東西。
禮部侍郎道:“這都是原冊,您可以看看。”
沈清秋相信狡兔三窟,常年做假賬的怎麽可能會不給自己多留幾條路,當即便準備伸手打開那蓋子好好檢查一下賬冊。卻被顧彥維拉住了手,便見他含笑看着禮部侍郎,“侍郎大人所說我自然相信。這便也不打擾侍郎大人處理公務了。”
禮部侍郎松了口氣,正以爲事情解決了。
然而下一秒,便聽顧彥維道:“我便搬着這些賬冊回宮了。這會兒想來戶部的賬冊也已經到父皇那裏了,我去父皇那裏對上一對。聽說戶部還派了幾個精于珠算的,想來這賬目問題有那些人幫着,今晚就能水落石出了。”
禮部侍郎整個人都呆了……戶部,戶部交上去的賬冊是真的還是假的,若是對不上怎麽辦?
戶部怎麽毫無消息,若是查他們的賬戶部侍郎爲何不通知自己,一瞬間他腦海裏想過很多,又想到萬一戶部交上去的賬冊也有問題,可戶部還派了人過去……那便是戶部覺得這事兒瞞不住了,想往他們禮部頭上載。
官場浸淫多年,禮部侍郎一下就陰謀論了。
“王喜,着人搬吧。”顧彥維吩咐。
“喳!”
王喜正要叫人搬,可卻見禮部侍郎突然從桌前栽了下來,整個人還好巧不巧的就栽到了面前的箱子上。
“侍郎大人,這是何意?”顧彥維道。
禮部侍郎唇動了動,一回二回,這三回找個什麽借口。他找不出來了,不過顧彥維幫他找到了,“侍郎大人是不是想起這裏頭缺了幾本,想要找人拿上來?”顧彥維笑道。
禮部侍郎順着他的話頭點了點頭。
顧彥維又一笑,“那好,王喜,先不搬了,叫侍郎大人在檢查一遍。”
王喜好歹也是宮裏頭大太監,混上來的眼力見兒還是有的。合着禮部的這些狗第一次給他殿下家長本,這第二回又給了假賬本?殿下好說話可不是叫人這麽欺負的,便将王喜拂塵一甩,“侍郎大人,這次您可看仔細了。若再有個什麽錯漏的,那咱家可要一五一十的跟皇上禀報清楚了。”
禮部侍郎陪着笑,“不會不會,隻是檢查,隻是檢查。”
大約半刻鍾後,一擡紅木箱子被兩個官員挑了出來,隻見那上面并不十分幹淨,還有剛擦拭過後的灰痕,顯然不是剛搬上來那一擡了。
“想來這回應該是沒什麽問題了。”顧彥維輕輕一笑,“是嗎,侍郎大人。”
“是,是,是。”
顧彥維又一吩咐,“王喜,走罷。”
王喜喳了一聲,叫人把那一擡東西搬了起來。顧彥維又看沈清秋,“秋兒,我們走吧。”可沈清秋一雙大眼睛卻也是躲也不躲的看着他,仿佛重新認識他一樣。
“秋兒?”
沈清秋從晃神中醒了過來,又看王喜已經把東西都搬了出去,便道:“先走罷。”說完擡腳就往外走。顧彥維心中忽而一緊,兩人剛一離開禮部,他便拉住她的袖子,輕聲問道,“你是否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