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袋就在袖口,她假借垂頭就能吃到。可現在有林太傅這麽真神鎮着,她是丁點也不敢吃了。
“列位今兒個來的早,倒是有上進心。”對着幾個小女孩兒林太傅自然不會像對着皇子一般嚴肅,先誇了幾人一句,摸了拍拍離她最近的昌河郡主的小腦袋,“依次坐下吧。”
幾人看着林太傅手指着的位置,一時臉苦了下來。
一門心思來就爲搶個靠後的位置,哪知是林太傅,早知道就不那麽早來了。
沈清秋看着兩個如喪考妣的小夥伴兒心情倒也沒多好,她對這些勞什子的之乎者也更沒什麽興趣,坐到了這麽顯眼的位置,怕是想偷偷摸摸睡個覺都不成了。
沒多時八公主,十公主十一公主也都來了,宮内也就剩下了這幾位年齡還未到出閣的公主,再連同她們的伴讀,這小院兒就坐了差不多十五個人。其中年齡最小的是裴皇後嫡出的十一公主永平,她今年算起來周歲不過七歲。
“太傅,爲什麽九皇姐坐在第一排啊?往常她都是坐最後一排的。”永平奶聲奶氣的問道。
前方的九公主心内不由覺得被人插了一刀。
林太傅笑着道:“九公主好學之心,今兒個專門請了早。”
又一聲刀子入肉的聲音。
永平公主卻是睜着水汪汪的眼睛,“太傅怕是誤會我九皇姐了吧,從前上學時她也專程爲起了個早去念書,回回都爲占最後一排。我父皇都說了,九皇姐鬥大的字兒不識一籮筐。太傅你讓九皇姐坐第一排,她上課不是睡不了覺了?”
便就是十來歲的孩子也是有羞恥心的,驟然間心思叫妹妹當着衆人的面戳了出來,九公主隻覺得滿場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時之間頭垂的低低的隻恨不得的埋到桌子裏頭去。沈清秋目光則是落到了永平身上。
果然是皇家出品的,七歲不大的奶娃娃也能用言語傷人了。
林太傅目光落在臉紅到了脖子根極力垂頭的九公主身上,歎了口氣,隻道:“不論如何,老臣這裏的坐次排的就是這樣的規矩。”不繼續提這事兒了,林太傅叫其餘的貴女都落座了,再零星幾個因爲個頭問題單讀調了座位。
“各位公主,貴女們再不久之前已經啓蒙。一些基礎的東西老朽便不再提了,今日老朽來給大家講解《史記》。”
竟不是《女四書》《烈女傳》之類的,沈清秋倒是擡起了頭。
永平公主對上課甚的不感興趣,她隻是憤恨的盯着前方九公主的位置,她才是母親嫡出的公主,按照道理,理應她坐在最中間的主位才是。而顧嫣然作爲她的伴讀與她的位置自然相近,瞧着她憤恨的模樣心中便有了想法。
林太傅倒是知道孩子們年輕都小,再則都是女孩兒,對這些自是沒什麽興趣,不過三刻鍾就給她們一段時間放風。昌河郡主餓了一早上了肚子早餓的直叫喚,連忙拖着兩個朋友去吃她藏在袖子裏的核桃仁。
九公主倒是不嫌棄被昌河用手摸的粘膩的糖晶核桃仁兒,沈清秋看了一眼頓時沒了什麽興趣。
“你同永平公主關系不好嗎?”沈清秋問九公主。
她擡起眼睛,倒是想了想,“沒有吧,不過我和十一平時不怎麽說話。”她身子弱,開蒙的時間比妹妹還晚,加上父皇寵愛又不需給皇後請安,兩個人之前見面次數也不多。
沈清秋道:“可我瞧着她不怎麽喜歡你,你課堂上當心一些。”
九公主剛想說沒有,但腦海裏卻不由自主想起了剛才永平故意讓自己出醜的那一幕,“也……沒有……吧。”她有些垂頭喪氣,又可憐巴巴的看着好友,“無緣無故的,她怎麽會讨厭我呢?”
沈清秋便覺得好友實在不像是宮裏頭的公主,連一個七歲的都知道怎樣不着痕迹的讓她下不來台,她卻還在這裏想着姐妹和睦。搖了搖頭,“你們也知我不是我爹爹親生的,之前在我親爹那裏,我是庶出,可有一段時間我突然走了運得了親爹的寵愛。我們家的大太太和嫡女姐姐便一門心思的想要弄死我,你說這是什麽道理?”
九公主是心思單純又不蠢,她也知道父皇的寵愛給自己招了些眼熱,可她……又活不了多久,她們讨厭自己做什麽?
沈清秋心思機敏,很快察覺了九公主心情沉落。可她又不是那種會甜言蜜語的,一時也沉默了下來,旁邊的昌河郡主卻是個心大的,“這有什麽的……這芙蓉糕這麽好吃,天底下還有人不喜歡她呢,想那麽多作甚,我喜歡就好了。”
“這話說的不錯。”沈清秋一笑,“我那嫡母不喜歡我,還想殺我,我就偏要過的越來越好。”
九公主被兩個小夥伴勸的也心情緩和許多,十一不喜歡她又怎麽了,她還有這麽好的兩個姐妹!
“秋兒,你那個嫡母以後要是再來欺負你,你來找我,我讓父皇把她抓起來!”九公主沖着沈清秋錘胸口承諾道。沈清秋心中一暖,她知宋氏此生怕是沒那膽子再來京城,可看好友的急于表現的樣子還是點頭了。
“嗷嗚……上課了!”眼看着林太傅敲了鈴,昌河一把将核桃全塞進了嘴裏,整個人便跟隻倉鼠一樣不停的嚼着嘴裏的東西。
“這便是那昌河郡主,不着調極了,瞧她吃的跟頭豬一樣,天底下哪有女孩子是這身形!”
這要放在以前昌河郡主心裏自卑,聽了這話頭定是垂着頭不敢吭氣。可之前沈清秋那一番話卻是讓她打開了任督二脈,嘴巴裏的東西當即嚼幹淨了之後邁着步子就走到了那貴女跟前,“你說什麽,你再敢說一遍!”
昌河郡主身份尊貴,而剛才低聲言論的伴讀分别是八公主和十公主的伴讀,一個是戶部侍郎家的書女葛薇兒,一個是大理寺少卿的妹妹陳詩畫。這兩人的母親都是京城有名的碎嘴子,她們言傳身教之下自然也學了不少。
以前就看不慣昌河郡主,明明胖的要死卻身份尊貴,人前還得誇她富态可愛。可自從有一日宴會罵了她胖這慫貨也隻會躲在一旁憋着嘴之後兩人才像是找到了樂了一樣。總會有意無意的裝着是在說悄悄話,然後專程刺痛昌河。
可卻從未想過她會像今日這樣站出來。
“你,你說什麽!”葛微兒結巴道:“我同陳姐姐說話呢,你怎麽突然跑過來了?”她就是傻子也不會當面承認說旁人的壞話。
昌河本因着身材自卑所以從前總叫人欺負,如今沒了這自卑的心思,到底也是皇親國戚,怎會怕一個末流小官的女兒,“你這剛才還說本郡主說的頭頭是道呢,怎麽現在就不敢出聲了嗎?”
“就算你是郡主也不能污蔑我們!”陳詩畫也連忙補充,“你自己個兒耳朵聽錯了休要賴我們?”
昌河郡主瞪大了眼睛,她們死不承認倒還真沒有别的辦法。
沈清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前些日子我爹爹送了我一根馬鞭,我那舊鞭子倒是沒什麽用了。改日我送給你,若以後你再聽到不中聽的,問什麽問,直接上鞭子抽就是了。”
這把葛薇兒和陳詩畫二人吓得具是臉色一白,那陳詩畫也沒愧對這個名字,文采倒是不錯,“君子有所謂有所不爲,郡主雖爲女子,可也是郡主,若是提着鞭子上街就抽打,恐怕也是丢了皇家的顔面。”
昌河郡主抓了抓腮幫子,“打人,這不太好怕?”
兩人聽到這裏心裏才算松了口氣,果然這昌河郡主還是那沒什麽用的死胖子。
卻聽沈清秋繼續道:“可你也要看看你打的是什麽人,辱你的人不該打嗎?”
“該!”昌河郡主使勁兒點頭。
“你是郡主,天皇貴族,這世上本就沒多少人比你身份尊貴。若以後真聽到這些逆耳的言論,是她們不敬再先,知道嗎?”
昌河郡主越發使勁兒的點頭,而一旁的陳詩畫和葛微兒臉色越發的白,還是被丫鬟給扯到了椅子上坐下。待快上課了,昌河郡主都忍不住崇拜的眼神,“秋兒,你可真厲害。”
那陳詩畫的嘴皮子向來厲害,以前遇上了她可從來都沒說赢了。今次沈清秋三言兩語都沒說話就将她吓得不敢多言了。沈清秋搖了搖頭,“你多讀些書吧……”這還真是她第一次沖人說這句話。
若不是芙蓉和鈴铛這兩個狐朋狗友再一起隻會吃喝玩樂,一點俗物都不知道,堂堂郡主期能因爲身形原因被人這般嗤笑?
那林太傅在朝堂之上都是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之人,底下孩子間的機鋒又哪能看不明白,手指便敲擊着桌面,隻道:“今日老臣再給大家講一個字——恕。”接下來繞着恕這個字,林太傅又講了些許論語中的典故,故事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不過沈清秋仍是報之一笑。
“沈清秋,你笑什麽?”
誰知道這老頭人老了眼睛卻不花,一下便看到了開小差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