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臣道:“皇上,您且先看看京畿府衙門呈上來的案件卷宗吧。”說着便雙手奉上了一疊卷宗,皇帝跟前此後的太監徐公公從台上下來,拿走了他呈上的卷宗。
皇帝看過之後面露震怒,隻把那厚厚的卷宗甩在了顧庸的腳底下,“顧愛卿,你能否給朕一個解釋!”天子一怒,底下衆臣自然是戰戰兢兢的跪拜在地,顧庸垂着眼眸,心知這是皇帝給自己的下馬威,隻是彎腰,撿起了那卷軸。
攤開之後,烏泱泱的竟是些馬屁,說他行爲猖狂,當街縱馬。
說柳氏因他身份仗勢欺人,欺壓同行,說楊征文因是柳氏表兄與他搭上關系,威脅科場考官與他舞弊,否則就要狀告顧侯!本就是個舞弊案,似乎不牽扯到自己頭上,這些人就不甘心一樣。
“臣有罪,臣惶恐。”
顧庸跪了下來,說着這樣的話,眼底卻滿都是嘲諷。
“皇上,楊征文此案,絕對不能輕判,否則便是在科舉考場上,助長此風之舉啊!”
“臣複議!”
“臣複議!”
“臣也複議!”
又烏泱泱的跪了一大片,皇帝看着一旁跪着的顧庸,在看一旁等着他拿捏此案的朝臣,一時心思百轉,隻先開口,“将楊征文從天子門生當中除去。”天下學子都是天子門生,将楊征文除名,也就是說日後他也不能再參加科舉。
其餘的沒說,就退了朝。
——
沈清秋換了一身男裝,一年過去她比從前高了不少,加上從小練武身姿清瘦又手腳利落,一眼看上去還真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
屠九則是跟在她身後,兩人很快就到了一處宅院,上頭的匾額上寫着王字。
屠九道:“此人姓王,素來就是個鄉野中的混不吝,也壓根沒有什麽秀才的功名。這回能進科舉場上考試,完全是因爲原先他有個哥哥進宮當了太監,認了皇上身邊的心腹太監徐公公做幹爹。”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皇上身邊的太監,在官員的眼裏比顧庸這個将軍的地位都要不遑多讓。
要是徐公公開口,給個秀才功名自然是不在話下。
“師父,就是此人污蔑的舅老爺舞弊,要不要我将他拿出來——”
沈清秋搖了搖頭,京城底下,權力縱橫,早不是當初在沈家她一雙拳頭就能搞定的時侯了。垂着頭思忖了一會兒,她問:“科舉什麽時侯再開始?”
因着中途出了顧侯大舅子舞弊這樣的事兒,牽扯百官又要調查,科舉便中途停了。
“據說五日之後重考。”
沈清秋點頭,又想着上次在獄中楊征文說的話,他被誣陷舞弊是假,可科舉舞弊并不一定是假的。現如今皇帝忌憚着顧庸,無時無刻不想壓一壓顧侯府的風頭,自然不願意重查,到了最後便是不要她舅舅的姓名。
這個舞弊的名頭想來也是要背到底了。
既然如此,她爲什麽不把這件事兒鬧大,既都說她舅舅舞弊,那就讓所有人都瞧瞧,這偌大的科舉考場上,到底有誰在真正的舞弊?
——
“如今我若伸手助你表哥,恐怕會叫旁人以爲我們是一丘之貉,”顧庸對柳氏道:“非我不願意出手,我隻怕出手會越鬧越大。”
百姓們最不記事,前些日子感念他戰場上殺敵保家衛國,可一旦出了這樣的事兒又覺得達官顯貴各個朱門酒肉臭。柳氏點頭,“我自是明白。”
顧庸握着她的手,“你放心,無論如何我會想辦法護着他的命。”
兩個人正說着呢,便見阿秀失魂落魄的提着食盒從外頭回頭,還沒進屋人就癱軟到了太解下方。柳氏趕緊使人去扶她,阿秀剛一起來就哭了,不等人問就道:“老爺說要取消同我的婚約。”
她今日去給楊征文送飯,他卻讓她以後都不必再來了,還說之前說的話都不算數了。
“阿秀……”柳氏歎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表哥,是爲了你好。”
如今這案子過了皇上的眼睛,人到現在也沒被放出來,還被天子除名,成了舉國都知道的名人,日後楊征文這三個字便像是掉進了糞坑,洗也洗不淨,别說科舉場上,别的地方也都難有出路。
誰都知道楊征文是不願意耽誤阿秀,阿秀也明白。
可她就是不願意,“我都馬上要成婚了,那黑心人憑什麽要污蔑我們老爺,我要去告禦狀,我就不信這天底下還沒有清白了!”說到告禦狀,阿秀仿佛突然有了力氣一樣,從臣媽媽懷裏起來連忙就要出門。
“阿秀,阿秀,你冷靜一點——”陳媽媽死死把人抱着,“你個嬌滴滴的姑娘家,你去告禦狀,你連三十大闆挨都挨不過!”
普通百姓要上答天聽,向皇帝告禦狀自不是那麽容易,三十大闆便就先将一些人攔住了。但也因爲如此,若有人真去告禦狀,皇帝不能不見,能受得了三十大闆這樣重刑的,若不是冤假錯案也差不到哪兒去。
否則若無規矩,天天有人告禦狀,皇帝也見不過來。
“阿秀姐姐,你真要告禦狀。”
卻是沈清秋從屋外進來,她還穿着男裝,眉眼顯得有些生冷。阿秀擦了眼淚,“我要告禦狀,我已經決定了。”
“你想好了嗎?就算告了,舅舅也被天子除名了,他此生也不能再去參加科舉了。而他爛透了的名聲還會牽連到你。”沈清秋道:“舅舅是我舅舅,阿秀姐姐,你也是我的姐姐,我希望你想明白。”
阿秀掉眼淚,道:“謝謝姑娘拿我當姐姐看”,又笑,“可我進了老爺的門,便是你的小舅媽,不是姐姐。”
“我知道我傻,可他也傻。”
沈清秋聽到這兒也不攔着了,道:“你若定了主意我也不攔着你,再等半個月。半個月後若案子不重審,我絕不攔你。”
阿秀雖然狐疑爲何非要讓她等半個月,可聽沈清秋說的,案件還有重審的機會,便也點了點頭。
陳媽媽和柳氏把人送到房間裏好生安慰。
倒是顧庸走過去,問道:“你做了什麽?”
無緣無故,案件怎麽會重審。旁人或許沒這個本事,但顧庸知道,他這個繼女,本事不小。
沈清秋勾唇,“我買到了科舉的答案。”
這倒不稀奇,科舉考試到底是人在辦,總會有人想辦法走路子買答案。
“貴嗎?”
“怎麽能不貴”,沈清秋道:“科舉考試的答案,若中了頭名日後可就一躍飛升。這樣的答案,一份十萬兩,确實算不上貴。”
顧庸聽的咂舌,卻又皺眉,“你那十萬怎麽來的,若沒了銀子,去侯府支取——”總歸是自己女兒,花自己的應該。
沈清秋道:“侯爺管管自己,我可不比你窮。”紡織廠一天上下千匹布,短短兩月她便累積無數财富。顧庸想到了這一點,也是一哂,“是,日後本候還要仰仗着我的寶貝女兒過日子。”越看這個金疙瘩越喜歡。
沈清秋嫌棄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也得努力。”養家的事兒怎能放在她一個孩子身上。
顧庸哭笑不得。
“不是說舞弊嗎,我買了那份答案,又招人寫了一萬份,一文銅闆全賣了出去。”
顧庸聽的瞠目結舌,幾乎能想到那些個考官看到今年幾千個狀元之才的模樣,忍不住低頭大笑。
“半月之後,是科舉放榜的日子,”笑過之後,顧庸道:“也是最後時限了吧。”他唇角的笑容漸漸變淡。
每年的科舉考試,皇帝都要批閱試卷。
一文銅闆有人不當真,可總有人當真,即便隻是幾十人寫的一樣,也是不得了的事情。若皇上還能在這事上當心,不顧他顧庸這個人,那就還好,他顧庸認了。可若連舞弊這樣的大事他也不管不顧。
人才是未來朝廷繁榮的重中之重,他若這樣,顧庸不知道這樣的朝廷,還有他盡忠的必要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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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之日近在咫尺。
還是殿前的老臣林太傅,他攤出了那些個卷軸,道:“皇上,此次科舉有二十幾人的分數都奇高,老臣覺得,其中不乏渾水摸魚之人。”
皇帝卻摸了摸胡子,笑道:“朕看是林愛卿多慮了,前腳有林征文的事情再前,哪個學子想不開敢去舞弊?而且如今朝廷繁榮,人才多了到也正常。”
那老臣的臉越發的拉了下來,“若真是人才,老臣自然是求之不得,可皇上見過,哪些個人才卷子上的題目都寫的是一模一樣的?”
皇帝愣了一下,才看起了那二十幾人的卷子,除了個别之外,還真是分毫不差。
那老陳又指出另外一疊,“那些是照抄,而這些雖然筆法不同,但意思卻相近,就像提前看過了考題答案一般。”他拱了拱手,“皇上,此次考題,怕早已經洩露了。”
皇帝臉色自然難看無比,以前也有這樣的事兒,但都不多。
他念在那些人知道分寸,也都睜隻眼閉隻眼了,可現在整個前三十都成了這樣的人了,那以後滿殿上的朝臣成什麽樣子了!皇帝一怒之下正要使人嚴查,可下令前卻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