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張哥的神色,趙祯感覺這玩意八成就是他自己寫的了,什麽這飛那飛的,這幫讀書人就喜歡幹這個,沒事的時候号這個号那個的,蘇轍不還有個倒黴哥哥又是鐵冠道人又是東坡居士麽,那玩意一般都是吃貶斥的命,現在那個鐵罐居士……
“蓉兒啊,上次你說的那個文采不菲的,蘇轍那個不争氣的哥哥。他現在在什麽地方?”
“父皇上次說過一嘴,好像是他二月召試秘閣,直史館。後是端午鬧出了個笑話,與人打賭輸了裸身繞城,父皇一怒之下将他給貶去了嶺南吃荔枝去了。”
蘇轍不争氣的哥哥?那不就是蘇東坡嘛,張哥大概算了一下日子,如今蘇東坡正是二十郎當歲的時候,風華正茂的年紀,以他的性格,打賭輸了光屁股遊街是幹的出來的。
“是極,那厮也是個才華橫溢的小子,也是個愣子,也會吃。”
說到這裏趙祯還瞪了張哥一眼:“我朝怎的就總是出這樣的東西。”
趙蓉在旁邊笑得咯咯響,看到許久沒有這麽開心的女兒笑得如此燦爛,趙祯肚子裏什麽氣都沒了,他用絹布擦了擦嘴,起身道:“我上朝去了,你便是與這愣子聊聊吧,整日悶在深宮之中也是苦了你了。”
“父皇我送送您。”
“罷了罷了,你躺在那裏歇息吧。”
趙祯走前還斜眼看了看張哥,這仔細看來這小子的面相的确是周正,眼神堅毅沉穩,不像是那種花言巧語、蠱惑人心的年輕人,他倒是也是挺放心的,于是喊了幾個趙蓉的貼身宮女在這護着,然後自己就帶着張哥寫的滿江紅字帖上朝去了,他今天拎着這個,不把下頭那幫窩囊廢給罵出血來,他就不姓趙。
“哎,我問你。”
趙祯走後,公主殿下上下打量了一圈張哥:“你在哪學的這一手本事?做出來的飯菜連皇家禦廚都比不過你。”
“大部分都是自己琢磨的,有時候也會看看菜譜。”
這時趙蓉見張哥還站着,于是便讓宮女桃紅給他讓渡了一個矮凳,張哥也沒客氣直接就坐下了,而這會兒外頭正是荷花開滿池的時節,從這書房裏看出去,一片粉紅藕白,非常好看。
“要是這荷花能吃就好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趙蓉一邊誇張的歎氣,一邊不時的用眼睛瞄了瞄張哥,張哥這會兒剛喝了一口宮女端上來的水,聽到她的話之後點了點頭:“你一邊歎氣一邊看我,不就是想讓我弄給你吃呗?”
這果然是個愣子……哪裏有說話這麽直接的呢,趙蓉也是好氣又好笑,但畢竟是個少女心性:“那你就說你會不會嘛。”
“可惜沒有白糖。”
其實按照張哥曾經縱覽曆史來看,宋代這個時候應該是已經有了白砂糖了,但那大部分都是大食、天竺等國家貿易或者進貢而來,現在大宋提前南遷,周圍強敵環繞失去了貿易的根本路徑,所以原本皇宮裏肯定會有的白糖,如今卻也成了稀罕物。
“白糖?我有啊!”
趙蓉聽聞之後眼睛灼灼發亮:“之前父皇心疼我,将最後一罐子砂糖賜予我,我還沒舍得吃呢。桃紅,去将那罐子砂糖取來。”
宮女匆匆而出,趙蓉看着張哥說到:“不過我可告訴你哦,那罐子砂糖可是我的心肝寶貝,你若是弄壞了,可别怪我生氣了。”
張哥嗤笑一聲,轉身就往外走。
趙蓉連忙喊道:“那愣子,你作甚去?”
“摘荷花。”
聽到他真的要開始弄荷花給自己吃了,趙蓉連忙呼喚人攙扶着自己走下長榻,然後來到池塘邊上看着這愣子幹活。
隻見他不知道從哪拿了個簸箕,然後踏上他們平日賞花的那艘小艇就開始在滿池的荷花叢裏巡遊了起來,不多一會兒那簸箕就已經被裝得滿滿登登,裏頭有荷花的花苞還有脆嫩的蓮蓬。
“你摘蓮蓬幹什麽呀?”
趙蓉好奇的問到,而張哥用手捏了一把道:“吃。”
“你可真是惜字如金呢。”
見他此刻摘了花就要去膳房,趙蓉也顧不得身份了,被宮女攙扶着拎着裙子就跟在他後頭一起過去了,裏頭那些個小太監看到公主殿下來了,一個個都吓得滿頭是汗,連腦袋都不敢擡起來。
但張哥卻開始幹起了活兒來,他先是将荷花的花苞外頭的老瓣去掉一層,然後取掉中間的花芯,接着就把處理好的花苞放在清水的大碗裏泡着,而這邊張哥在處理完花之後就開始剝蓮子,這蓮子中間的苦芯他單獨剝了出來,放在一個茶壺内倒上了熱水泡着,蓮子本身則被他放入了蒸鍋。
這時那一罐子白糖也被拿了過來,張哥二話不說就将糖倒在了鍋裏,加了些油就開始了熬糖,旁邊又叫人弄了一大碗剛打起來的冰涼井水。
等到白糖融化成爲糖漿并冒出了小泡時,他迅速将所有糖漿倒入白瓷碗中,接着拿出花苞在裏頭滾了幾滾,保證每一片都沾上糖漿之後,迅速的把滾燙的花苞往涼水中一扔。
就這麽重複幾次之後,一朵朵仿佛被封印在琉璃之中的荷花就被擺在了盤子周圍,而這時剛好蓮子也蒸到了火候,張哥将剩下的糖漿倒回鍋中又加了一些新糖抄到起砂,将蓮子一并倒入,随着他手上的翻炒,蓮子外頭均勻的裹上了一層糖霜。
他将糖霜蓮子倒入到盤子中間,再往上淋上一層桂花蜜,這一道盛夏甜品就算是完成了。
趙蓉走上前拿起一朵蓮花,隻感覺它涼飕飕水盈盈,裏頭似乎還有汁水在流動,對着太陽下頭一照,竟是五彩斑斓色彩豐盈。
“這真的能吃麽?”
“嗯。”
趙蓉好奇的将一朵花放入口中,随着咔嚓一聲,外頭的糖玻璃應聲而碎,裏頭包裹住的小甜水就流到了她嘴裏,清甜涼爽,還帶着荷花的清香味道。
随着咀嚼,外頭的糖玻璃在嘴裏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又脆又甜,趙蓉吃得是滿心歡喜。
“你去外頭亭子裏等我,我去拿給母後吃吃。”
她端着盤子慢慢的走了,而張哥則很聽話的坐在了外頭的亭子裏,畢竟這趙蓉也不是别人……王子救公主的戲碼,恐怕現在他是想玩也得玩不想玩也得玩了。
而正在張哥坐在那等趙蓉的時候,趙祯現在正在大殿上發脾氣,雖然他是仁宗但畢竟連首都都讓人給拿了,發發脾氣也屬實正常。
他将張哥寫的《滿江紅》字帖甩在滿朝文武的臉上,讓他們傳閱,這文臣還好,武将看到之後那真的是面紅耳赤。
“若我狄漢臣還在,哪有那遼國的猖狂!你們啊你們,真是該死!你們還我狄漢臣!”
放在以前趙祯斷然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他那會兒還是要瞻前顧後的,可是如今卻也是不同了,他娘的老家都給人抄了,再由得這幫文官團夥鬧騰下去,他怕是有生之年就要被那遼國逼到跳海自盡了。
他倒是不怕死,不過就是一條苟延殘喘的老命,可他下頭還有千千萬萬的百姓,還有自家的兒女。他們這幫狗日的東西撐死就是換個朝廷繼續當官,大官也好小官也罷,反正這幫人資曆都夠,去哪都能撈到個養老的,而他這個皇帝何去何從?
要知道他祖上是如何對五代十國的亡國皇帝的,李煜又是怎麽死的,大家心裏頭都有點數嗷。
而現在大宋垮塌成這個樣子,一切都要從狄青狄漢臣死掉的那一年開始說起,原本狄青一人便抵千軍萬馬,狄青一死,遼國人夥同西夏黨項人從西北兩向合圍,直接就将大宋給打得擡不起頭來,連夜遷都臨安府,将都城拱手讓人。
這是何等的恥辱,這是何等的委屈,他現在看着下頭那幫人就來氣,這一朝的臣子真的是該聽那愣子的話,砍了一半也許真就會好起來。
“你們就在這給朕看,看夠一個時辰!”
趙祯拂袖而去,下頭的群臣也不敢做聲,畢竟剛被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而如今也隻能等官家的火氣慢慢消停下去了。
等趙祯氣咻咻的回到後頭的書房之中,他剛進門嘴裏就被塞了一個冰涼涼甜滋滋的東西,他轉頭一看發現正是女兒趙蓉在旁邊正調皮呢。
他看到女兒的樣子,倒是呵呵的笑了一聲:“蓉兒給我吃了什麽呀?”
“蓉兒給您吃的可是這夏日的光景呢。”趙蓉俏皮的說到:“您看!”
她将那一盆小點心放在了趙祯面前,趙祯也是驚奇,畢竟往日他吃的甜點都沒有這幅樣子的,雖然也都是姹紫嫣紅,可卻少了這種晶瑩剔透。
“這是何物?”
趙祯捏了一朵荷花起來觀賞了一陣:“倒是好看。”
“這呀,這是你說的那個愣子給我做出來的甜點,我都沒舍得吃,分給了您與母後。”
“好好好……”趙祯笑得開心:“你自己拿去吃吧,那愣子呢?”
“我叫他做飯去了,說父皇今天在朝堂上肯定發了脾氣,讓他給你弄些清熱敗火的東西來吃吃。”
趙祯聞言長歎一聲:“還是我蓉兒知道心疼人。”
父女倆又聊了一會兒,趙祯突然感歎了一聲:“若這小子不是個愣子該多好,他說不準就是蓉兒你的良配。”
“父皇……”趙蓉這次并沒有再說不嫁人的事,而是變成了:“哪有那般容易便得了良配……”
這孩子的心思,趙祯又不是什麽笨蛋,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心裏頭在想些什麽了,于是趙祯笑着問道:“要不,幹脆就讓那愣子來當這個驸馬如何?反正驸馬也不能當官,那愣子怕也沒法混迹于官場。”
“不可不可不可,哪有那麽着急嘛……”趙蓉先是焦急,然後側過頭看了看外頭,發現張哥沒有回來,于是便小聲說道:“倒不如再考驗考驗……”
趙祯聞言開懷大笑,他哪能不知道女兒是動的什麽心思,于是便順着女兒的話說到:“那蓉兒覺得蓋世如何考驗呢?”
趙蓉背着手在這裏溜達了起來:“京兆府……不行不行,那個愣子還不知道會幹出些什麽。”
沉思一陣之後,趙蓉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父皇,這京畿道卻是還沒定立,京兆府太過重要了,這愣子去不得,倒不如讓他去京畿道四府之中最偏遠的府中下轄一小縣,看看他的能耐。蓉兒知道那種性子在京城裏怕是要被人玩弄死的,但去當個縣官卻是可以做得很好,到時候先用上兩年,若是好的話,再調回來也不遲。”
趙祯看着女兒認真的樣子,那自然是心如明鏡,雖然那個愣子是有點愣,但其他各方面真的是符合趙祯的預期,而他愣恐怕也是因爲讀書多年加上年紀還小所導緻的,外放磨煉一番說不得還真能有些成績。
“那他隻是個秀才。”
“父皇……”趙蓉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轉:“下個月您不是要加開一科嘛……”
趙祯眉頭一挑:“蓉兒啊蓉兒……科舉可是大事,豈能兒戲。”
“讓他去考!憑本事考!”
聽到趙蓉的話,趙祯也隻是呵呵一笑,卻沒有說明什麽。還考什麽呢,隻要他這個皇帝發了令,再剛正不阿的考官都要掂量掂量了,隻要他不是個頂級的草包,進士科肯定是随随便便。
不過看到女兒期待的眼神,趙祯也是無奈,隻好歎了口氣,從桌上抽出一張絹紙遞給身邊的太監:“去,将這個交于永叔。”
“父皇……一張白紙啊?”
“蓉兒啊。”趙祯拍了拍女兒的小腦袋瓜:“你還沒嫁人呢,心就已經記挂上了?”
趙蓉撅起嘴:“才沒有呢……”
“行啦行啦,你也莫急。況且一張白紙,足矣。”
趙蓉不明白,趙祯也不說破,隻是很快這一張白紙就送到了歐陽修的案頭,如今年近花甲的歐陽修官拜拜樞密副使兼禮部尚書,主持加科一事。
他盯着這張空白絹布,擡眼看了看那小太監,然後沖他點了點頭,接着便是将絹布收了起來,并站起身躬身道:“臣遵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