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的行政機關設置在木衛二那堅厚的冰層之下,被50公裏深度的無生命的海洋包圍着的人造設施,在自然環境的掩護下同冰球般的木衛二融爲一體,極難辨認。
每每行走在行政機構那長長的,能夠看得到外界海洋的通道内,總給人以身在冰庫中,隻有自己一人獨自活下來的錯覺。
我同特蕾莎兩人并肩從議長官邸離開,剛剛結束了一場極不愉快的對話。我們來此的目的,本意是爲了數萬名火星之子争取到木衛十二上稀土礦和氦元素的開采權利。畢竟火星之子大多是礦工出身,不管是專業角度還是政府礦業機構的人員缺口出發,這都應該是一次雙赢的合作。
之所以特蕾莎拉着我一同前往,主要是考慮到由我這個深刻接觸過火星之子的人作證,能夠讓政府的安保部門放心,并非把一批滿口胡言的家夥放置在重要的礦業崗位上。
可是,實際交涉下來,才知道我們把臨時政府的民生問題想的太簡單了。
“你們以爲,木星要塞最初爲什麽要采取強硬的不合作态度?難道兩位将軍真的是權利欲熏心,瞅準機會連大義和道義都不顧的人嗎?他們是看到了木星要塞現階段最大的弱點,又害怕我們不顧實際情況,強制要求推行普适的民主政治,不得已下才實施了這樣不智的舉動。”
聽到辦公桌後的克拉克用極其鄭重的語氣如此說着,我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這次交涉以失敗而告終。
一邊走在空曠的回廊上,特蕾莎撅着小嘴,不知道在生誰的氣。
“你也别太難過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木星要塞的轄區雖然廣大,卻無法供養大量的人口這是事實。如果不管不顧的把所有人都解凍,結局隻會是讓饑餓奪走所有人的生機。”
“我不是因爲這件事情而生氣。我是氣自己太天真了,想當然的以爲偌大的木星要塞,肯定能夠提供足夠的生活資源供給。想不到這裏的自然條件太過苛刻,根本無法完成生物消耗的閉環。木星意要塞的食物供給竟然是依靠土星殖民地補充的這件事,爲什麽以前就沒有聽說過!”
“那隻能怪我們以前過于忽略時政的關系。隻要稍微關心太陽系内政的人,就會知道木星要塞的困局。”
我們兩人交換着毫無營養的對話,也知道對于時事無能爲力。現階段,臨時政府還無法把5千萬的人民全部釋放出來。因爲那樣會在瞬間消耗完畢要塞内部的食物儲備,接下去就是恐怖的人吃人的場景了吧。
根據克拉克所說,要想讓木星要塞正常運作起來,并且使得其成爲一個擁有自己人民的政權。土星殖民地是必須一同協力才行。至于在聯合政府已經分崩離析,太陽系領地内各個地方政府大多處于獨立狀态的現在,要想獲得土星殖民地的協助,并非想象中那樣容易。料想中一紙命令發出,對方乖乖的交出糧食的好事不可能發生。至于具體如何應對,需要艦隊同政府的外交人員共同研究才行。
更多的情況克拉克沒有同我們細說,畢竟這已經涉及到臨時政府的機密,而特蕾莎也不是政府要員,必要的保密原則還是要遵守的。
我們在木衛二海底深處的港口内分手。看着特蕾莎那較小的身軀,走在寬廣卻沒什麽人的巨大設施之中,油然而生的保護欲讓我不忍心看到她如此的消沉。
“不用擔心,我會努力的。不光是爲了火星之子,更是爲了五千萬的人民,任誰在冬眠狀态下活過幾年時間,都會産生嚴重的社會以及論理問題,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悲劇發生在他們身上。”
特蕾莎那白皙嬌俏的笑臉擠出了微笑,“我才沒有擔心什麽呢。有你這個大英雄在,還有什麽事情是解決不了的嗎?我隻是擔心,時間太長等到夥伴們解凍後,看到一個長得很像我的老太婆去接他們,會笑話我的。”
說了一個很冷的笑話,特蕾莎背過身去,就以背對我的姿态揮了揮手,便快步走向待命的穿梭機。
真是個倔強可愛的女孩子,要知道很多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還處在憧憬白馬王子,想象着未來童話般生活的年紀,而她則要過早的背負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沉重和責任。
......
......
離開木衛二,我的目的地直接是要塞宇宙港。這裏俨然成爲而來艦隊的大本營,包括萬王号在内,分艦隊的所有艦艇和成員都還以待命狀态集結在此。
回到萬王号後,堆積如山的事情便把我淹沒。原本由後勤部門,或者軍部輔助部門提供的服務措施,現在必須要自己想辦法才能解決。
艦艇的補給、彈藥和配件的準備,損失人員的補充以及部隊現有架構的調整等等工作。在失去了聯合政府,以及軍部的協助後,這些正常情況下,點擊終端就能輕松完成的事情,需要分艦隊全體的努力,很多時候甚至需要艦隊高層的參與以及要塞方面的鼎力借助才能完成。
隻有實際經曆過的人才會知道,所謂的軍隊組織,是如此複雜而精密的一台機器。像是總參謀部、國防部、後勤部、地方軍區、協調部等等重要的核心機構确實的情況下,光有一線人員,整個艦隊幾乎像是癱瘓一樣,動彈不得。
整天被來自于一線部隊的申請、抗議和謾罵淹沒。諸如薪水小偷,米蟲之類的比喻聽的耳朵連老繭都要起來了。終于在臨時政府成立兩個月,時間推移到了7月中旬,一切又步入正軌。
在此期間,不管是我們還是艦隊的高層,大家最害怕的其實是有敵人發動攻擊。在那個特殊的時期,由于體制變動以及新的組織架構沒有完善的關系,部隊實際上處于癱瘓狀态,真要是有人來犯,我們大概隻有舉手投降的分。
7月21日,這是艦隊自從陷入改制的困局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戰術布置會議,在這之前沒人有能力指派甚至是調動艦隊中的哪怕一支分艦隊。
會議在宇宙港的一處可以眺望木星景色的會議室召開。景觀舷窗外,木星那紅黃色的巨影通過各種濾波裝置投射進來時,已經同實際景象出現了很大的偏差,在我們眼裏這是一顆略帶暗紅色的巨大行星,大紅斑像是巨獸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不經意間看向窗外的人,讓人既有種身在宏偉環境下,自身極其渺小的感歎,又有被什麽東西注視,心裏發顫的錯覺。
總而言之我并不喜歡這個會議室,讓人沒有安全感,且容易開小差是我最不滿意的地方。
會議由克萊默主持,列席者除了艦隊的軍官們還有要塞人員以及幾位政府的官僚。
看到出現非艦隊的人員,我意識到此次行動,并非僅僅是演習那麽簡單。
會議在嚴肅的氣氛中進行。
果然爲了演習才開的會。
“......現狀如此,我們隻有取得土星殖民地的實際控制權,才能繼續存在下去。不然木星要塞以及依托于要塞的臨時政府就像無根的浮萍,是無法生存的。”
艦隊參謀長,這時候即使代替司令官在說話,他的報告風格非常想克萊默,冷漠且直接,幾乎沒有什麽場面話,直指目标的快攻充分展現出了這個特點。
“外交部前期做過試探性的接觸。可惜對方一口回絕了我們的請求。雖然他們的理由是土星殖民地主要的農墾行星土衛六出現了大規模的技術故障,導緻了農作物和農副産品的大面積絕收。不過以政府中長期從事農業相關工作同僚告訴我,這種事情隻有在理論上才會發生,而且即使出現了大面積的絕收,隻要庫存的種子以及數據庫中的基因圖譜還在,随時都可以再生産,對方敷衍的意思非常明顯。”
那個官僚自稱外交部,以及從事農業相關的同僚的說法讓我差點笑出聲來。他們自己以前都是從事農業的專業人員,至于外交部,對于剛成立不久的臨時政府,雖然這個稱呼沒有錯,卻總有過家家般名不副實的錯覺。
會場上一些定力不好的軍官已經笑出聲來。幸好外交部的官員以前也不是大人物,對于這些無限接近于嘲諷的笑聲并不在意,反倒是露出腼腆的神色,一邊抓着頭一邊說着自己是太煞有其事了。
我突然有種想法,不會是因爲農民出身的外交官太過随和,讓土星殖民地的人當傻子看了吧。
随即我便把看清臨時政府官僚的想法抛在一邊。不管怎麽說,他們的後盾就是我們這支艦隊,看輕他們也就是無視了我們這樣一支武力的存在。不管土星方面有着什麽樣的理由,既然他們看輕我們,就必須要拿出實力證明自己擁有輕視我們的底氣。
随着會議的進行,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立場不知不覺的發生了改變。在這之前,土星殖民地還是我腦海中根深蒂固的自己人,以爲臨時政府的人過去,他們會通力的合作,好像一切的要求都會得到滿足,這不需要解釋也不需要理由,大家同是太陽系人,又是聯合政府之下的分支機構,自然應該合作。
現在想來這種想法在地球淪陷,臨時政府成立後發生而來根本性的改變。我自己力場的變化就是最好的例證,估計再要讓土星殖民地之類的機構同我們合作,除了交易之外,也隻有武力征服了。
真的想到使用武力時,我還是爲這種轉變唏噓不已。都說政治穩定是社會穩定的基礎,這句話一點都沒錯,現在還是這些人,依舊在太陽系裏,而且要面對的也是侵略者,就是因爲聯合政府的消失,原本是自己人的組織,應該攜手抗擊侵略的兩個團體,就要兵刃相向了。
“趙平,你的分艦隊在此次任務人要擔當重要角色,還有什麽疑問嗎?”
克萊默将軍的問話把我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沒有問題長官。既然是關系到五千萬人民的生存,又涉及整個太陽系政府的存續,土星政府要是不識時務,我們就有必要教他們如何做人了。”
我說的形容有趣,會場上傳出笑聲。其實從内心裏,我對于這次行動還是不太情願。畢竟對手是土星政府,前幾個月大家還是同一陣線的号兄弟,現在真的有必要做那麽絕嗎?是不是把艦隊開過去,威脅一下就行了呢?
雖然這麽想,我卻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廣而告之的意思,軍人以服從爲天職,我雖然是大校,卻沒有到達需要作出戰略層次判斷的時候,既然如此我是沒有立場質疑由克萊默将軍等人決定的。
我現在能做的,是盡可能快速的完成這個任務。如果能夠在戰鬥中,盡量減少傷亡,那就再好不過了。
......
......
“現在開始戰場計時,0時0分0秒。爲了五千萬人民的利益,爲了維護太陽系的統一,我希望諸位能夠秉持中立公正的态度看待這場戰鬥。這不是什麽正義與邪惡的鬥争,戰鬥雙方也沒有深仇大恨,事實上我們之間曾經是兄弟關系。可是,爲了生存下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請大家記住這一點,我們是爲了生存而戰。”
通訊回路裏沒有正常的戰場宣貫後那昂揚的怒吼聲。部隊的事情實在是讓人擔憂。幸好我們的對手也不是什麽精銳部隊,最多是聯合政府末期,殖民地警備隊的水準。
此次行動是以陸戰隊爲主,數個戰鬥艦分艦隊配合的中等規模的戰役行動。前後動員戰列艦20艘,巡洋艦43艘,再加上戰鬥艇以及運輸補給艦群,總共有103艘星艦參與戰鬥。而陸戰部隊是以原本的星際步兵爲骨幹,在加上臨時從要塞征調以及冬眠人群中解凍出來的一批士兵,攻擊4000人,大約1個步兵師的規模。
戰術上并不複雜。我們以交涉的名義派出穿梭機以及護衛戰鬥艇在前吸引土星方向的注意,再由分成兩股的艦隊從兩個方向迂回控制土星系統的制宇權。一旦戰鬥艦群取得優勢,運載這大批星際步兵的運輸艦和強襲艇出動,利用兵力調度方面的優勢,逐個吃掉土星方面的軍事力量,再轉而包圍土星緻命地設置在土衛六上的政府機構,逼迫他們投降。
由于對手隻能算是準軍事化部隊,前敵人戰鬥員的戰鬥意志很值得懷疑。我對于戰鬥的勝利沒有異議,唯獨擔心的是土星方面的傷亡。畢竟對方不一定在一開始就視我們爲敵人。
向他們動手,我們其實同土匪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在内心的道德觀的質疑下,我隻能盡可能減少戰鬥的傷亡,自我安慰罷了。
馬克西姆:“長官,情況有些不對。進入土星系統以來,情報幹擾的強度急劇上升,以及超出了警備隊的能力。會不會有其它勢力介入其中。”
其它勢力。
我首先想到的是沃爾夫人,然後是柏蘭德艦隊。如果土星早已投誠,那麽我們現在很可能正面遭遇真正的戰鬥艦隊。比起預計中的殖民地警備部隊,不管是沃爾夫人還是柏蘭德人,他們的艦隊可不是吃素的。
随即不好的感覺占據了我全身,由于艦隊戰并非我的所長,所以在戰鬥立案時,我隻關注了如何對付土星殖民地的地面部隊,以及如何更快速有效的控制他們的中樞空間站,以及重要的衛星。
難道艦隊戰的專家們就沒有考慮過,兩大敵對艦隊參戰的可能嗎?
還來不及找兩名智囊商量對策,廣域監視器上,能夠漂白視線的光芒炸裂開來。
就這樣,我們在不情願也不知情的狀況下,一頭撞上了防禦土星系統的職業戰鬥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