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能夠動後,我立刻翻身離開原地。
腿腳因爲過于緊張還在不停的哆嗦。我強忍着身體的不适感,跑向最近的掩體。
一輛被擊毀的全地形重戰車。
躲在殘骸後面我大口喘着粗氣,一時間有種劫後餘生的幸福感。
能再次呼吸到空氣,真好。
穩定好心緒,我謹慎的從重戰車的腿部探頭出去。
同我交戰的重步兵已經不在了。
也許是在同它交戰時,有戰友也在向它開火。
壓住我的氣浪很可能是擊中它的爆炸物造成。
如果是這樣,我的運氣真是逆天了。
越來越覺得福将的稱号也沒什麽不好。
雖然運氣好,我也不敢拿小命開玩笑。
直接從盆地邊緣的棱線探頭這種做法,再也不敢了。
貓下腰,沿着盆地邊緣的弧度快速轉移。目标是阮排所在位置。他是老兵,戰場經驗比我更豐富。
我隻想着抱大腿,一點沒有戰場英雄的自覺。
戰術終端顯示,阮排他們已經離開盆地,突入到陣地的外圍。
真不愧是英雄的排長,這種狀況還想着突擊。
一想到要再次越過棱線,我就頭皮發麻。
在我的感覺裏,棱線的另一邊就是地獄。
地面的震顫,一輛重戰車從身旁經過。
這種渾身包裹着裝甲,依靠四條腿和四條輔肢移動的兵器,就是戰場上活動的堡壘。兩門磁軌主炮不斷向盆地之外噴吐火舌,輔助的機關炮在半空撒出一片扇形的斑斓。
我瞅準機會跟着它一同跨過棱線,終于來到盆地之外。
這裏才是真正的戰場。
身邊還有五六個步兵也一起沖了出來。
來到盆地外,火線缭亂,爆炸不斷。
大大小小的戰車捉對厮殺。
一架架攻擊機在戰場上巡逸,間或向下噴吐出緻命的火舌。
奇怪,爲什麽沒有我軍的攻擊機?
我一時看花了眼,弄不清除哪裏更加危險,哪裏又需要支援。
茫然中隻能找掩蔽物蹲下,用迷茫的眼神瞅着灼熱過頭的戰場犯難。
眼前這混亂的戰場,到底怎樣才能安全的穿越過去?
重戰車的主炮發出怒吼,高初速的磁軌彈丸在空中留下熾熱的彈道,不同的空氣折射率下,透明的彈道向外擴散成不規則的桶狀。
這裏發射的同時,目标坦克炮塔側面閃出爆炸的火球。
反應裝甲,連帶着炮塔上的煙霧、榴彈兩用發射器一起被攪碎,向後抛飛出去。
很可惜,對方沒有爆炸,炮塔主體也還完好。
敵坦克主炮處火光閃動,回擊重拳似的把重戰車打退了兩步。
爆炸産生的氣流夾帶着裝甲的碎片飛射的到處都是,我狼狽的在地上匍匐,禱告不要被碎片擊中。
哀嚎來自于身旁,一名同來的步兵被碎片銷掉了下半身。
他哀嚎着,用雙臂爬行,轉了一圈抓住正在流出内髒的下半身,想要把腸子塞回去。
他沒有意識到,上半身有更重要的器官已經拖在外邊。
“幫……幫我一下,隻要塞回去就……”
話說道一半,頭一歪,人已經死了。
我縮回伸出去的手,繼續匍匐,心裏的恐懼漸漸超越了戰意。
重戰車方向再次傳來爆炸。
我翻身跳進一處彈坑,回頭看到掩護我們的這輛大家夥正在火焰中解體。
戰車腹部的艙蓋落下,一具帶火的屍體摔了下來。
戰車的一條腿被擊中,車體随着斷腿一起傾倒。
兩名士兵躲在那裏。
他們剛來的及躍起,便被燃燒的車體砸中。
塵土煙火一片,兩人再無聲息。
跟着重戰車一起行動就是送死。
雖然獨自一人貌似很危險,不過比起被戰車間的交火所波及,我甯可選擇一人行動。
本想相同幸存的三人一起行動,可惜他們無視了我的建議。
我隻能獨自奔向戰鬥最激烈的方向。
不是我勇敢,而是阮排他們就在那裏,我必須過去同他們彙合。
戰場行動的規則,是永遠找有掩蔽的地方落腳,盡量縮短暴露在外的時間。
可是這裏的狀況太混亂了,每個方向都有敵我的單位在糾纏,沒有位置可以保證全方位的安全。
我隻能硬着頭皮在戰地穿梭,心裏一邊祈禱着福将的運氣還能罩得住。
背後傳來連續不斷的炮擊聲,這是小口徑機關炮在肆虐。
我趕忙找到一處殘骸,把身體縮了進去。
回頭望向來的方向。
先前停留的位置,一架攻擊機正在盤旋。
機頭炮形成的火鞭在地面反複犁過。
一片碎石飛揚間,沒看到有人逃離。
那三人完了。
這種情況下,我一個頭兩個大。要注意地面的交戰情況,又要關心天上飛的,還要盡可能的不被自己人的炮火波及。
總覺得這已經不是人類可以做到的事情。
“快掩護射手!”
耳機裏傳來呼喊,是友軍臨時呼叫系統的情報。事情就發生在500米範圍之内。
根據戰時紀律,該系統的呼叫,士兵可以自行選擇是否回應,屬于非強制性的戰場互助支援體系的一部分。
場面上這麽亂,我又急着同阮排彙合,本無心去趟渾水。
隻見身前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名步兵戰士直立上身,肩上扛着的反坦克導彈發射器噴出尾煙。
弧形的白色煙柱向附近一輛坦克的上方飛去。
這是枚攻頂型的反坦克導彈。不可逃逸區以導彈達到最高點爲中心,方圓120米的錐形區域内。
戰場數據鏈發揮作用的情況下,導彈不用人工全程制導,隻要用發射器上的觀瞄裝置持續照射目标兩秒鍾即可。
一旦制導完成,以戰場上各類戰車的機動能力,絕無可能逃過灌頂的攻擊。
我注意到敵人的坦克已經發現到飛射的導彈。煙霧彈和誘餌彈不要命的向其四周散布出去。
這名射手也是膽大,觀瞄照射時間超過了兩秒他還站在那裏。
肯定是爲了保證導彈不被誘餌彈幹擾,而冒險繼續觀瞄引導吧。
目标坦克已經無暇估計身旁不遠處的小小射手,它正在瘋狂的前沖,做規避機動動作。
可是,附近的敵人步兵,以及至少一具重步兵發現了他。
步兵輕武器的火線,以及加農炮彈向射手集中過去。
轟的一聲,炮彈掀起塵土和漫天的碎石。
射手的身體晃了晃,依舊維持着觀瞄的姿勢。
導彈進入爬升階段,還有幾秒鍾,即可進入不可逃逸區,不再需要引導了。
從我的角度,看見射手的背部有一塊地方明顯凹陷下去,他的身體正在顫抖。
他是在強撐着爲導彈做引導。
我心裏有東西被觸動了一下。
身體不受控制的站立起來,舉起突擊步槍向發現的重步兵射擊。
站立起來才看到,不光是我一人,還有許多戰士冒險射擊,爲射手提供掩護。
可惜我的步槍無法對重型外骨骼造成傷害。
瞄準它頭部的獨眼觀測器射擊,卻因爲射擊技術欠佳,所有射釘都潑灑到重步兵的胸部裝甲上,激發出一陣飛舞的火星。
我眼睜睜的看着重步兵無視我的壓制性射擊,修整炮口方向後,繼續發射。
破片與碎石橫飛,我下意識的蹲下,射手所在位置已經空空如也。
導彈失去了引導,按照數據鏈以及戰鬥部内置的導航裝置繼續爬升。
誘餌彈群從其路徑的側面飄過,導彈修正了爬升高度和定向爆破方向。
灼熱之劍刺了個空。
目标坦克在我的怒視下大搖大擺的開上一處緩坡繼續噴吐火舌。
我覺的胸口被重物壓着,有說不清的難受。
最讓我難以接受的是,射手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換來的确是敵人的繼續嚣張。
那輛坦克挑釁似的繼續橫沖直撞,我恨不得撲上去用牙咬。
“兄弟們繼續掩護”
還是剛才的聲音,又一個射手站立起來,瞄準了目标的坦克。
既然有兩具發射器,爲什麽不同時攻擊?
我差點在通訊回路裏罵娘。
當看到破損的發射器上,依舊挂着血塊時,我胸中的憤怒爲熱血群取代。
那是前一個射手用過的發射器。他們隻有一具發射器。
“注意掩護我,一定要幹掉那狗娘養的!”
耳機中傳來導彈發射時的音爆,射手就是呼叫支援的人。
我也豁出去了,再次站立起來。還是那個方向,該死的重步兵舉起加農炮準備發射。
“不會讓你如意!”
我大叫着射出槍榴彈,在重步兵面前造成一片粘稠的煙霧區。
我沒有待在原地,而是奔向敵人。
由于煙霧的關系,重裝外骨骼時隐時現。
轟隆聲響,射手健在,它的第一發射偏了。
“我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我幾乎是咬着牙在自言自語。
一百多米的距離眨眼就到。期間包括頭盔和作戰服在内,至少有三次火線擦過所發出的尖嘯聲。
無視敵人阻擊的火力,我闖進自己制造的煙霧區。
區域深處,煙霧越發的濃稠,視覺增強器也無法讓我在其中維持正常的視野。
可我就是覺得,那具重步兵已經把我鎖定了,這不是理性的行爲,純粹是種感覺。
而且我還知道,對手就是我先前遭遇到的那一具。雖然在我眼裏,敵人的重步兵都長得一樣。
我初步拟訂了對付重步兵的計劃。
雖然沒有實踐過,可總比毫無準備的上場要好。
我從來不是個勇敢的人,不過至少現在并不害怕。
在心裏默念,“靠近、靠近、再靠近。”
我以之字路線向目标可能待的方向迂回。
轟隆聲響,離我不過十米。
我不停歇的繼續前進。
氣流的嘯聲在身旁掠過。又一枚炮彈在遠處爆炸。
這枚也是沖我來的。
敵人能看到我,它不受煙霧的影響。
我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
煙霧彈不但白發射了,還影響到自己的戰鬥自己。
後悔來不及了,我隻能硬着頭皮繼續迂回前進。
靈機一動,我改變了之字路線,而是沖着加農炮轟鳴的方向直線前進。
空氣在我右肩膀處急劇擾動着,隔着戰鬥服就能感受到有高熱量的東西從那裏經過。
灼熱和刺痛讓我悶哼出聲。
面甲右側濺上了紅色的液體。
那是我肩膀處噴出的血液。刺痛過後是酸麻,右手臂立刻提不起來了。
我懊惱的想要大聲的呵罵,卻因爲時間緊迫而作罷。
右手失去了擺動能力,極大的影響了我的移動速度,更會對後續的計劃造成阻礙。
可是我已經沒法回頭了。
輕步兵對付重步兵就像在懸崖上走鋼絲,一不小心便會萬劫不複。書本上的知識,至少在這點上我完全贊同。
跑的不行就用跳的,幸好我離目标已經很近了。
用盡全身力氣,我猛的向前方跳躍出去。
身在半空中,已經看到了重步兵灰色的身影。距離和速度都把握的不錯,要不是右臂擺動幅度不夠導緻方向有所偏差,不然就更完美了。
我的速度很快,又是有備而來,敵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落地前,重步兵那巨大的身軀還沒轉過來。
好機會。
落地的刹那我雙腿一登,繼續掠向敵人身旁。
近三米高的龐然大物邊上,我就像個幼兒。
伸出左手,用力的把手雷保險磕在外骨骼上,再順勢把雷壓在外骨骼腿彎的接縫處。
我迅速用準備好的繃帶把雷纏繞上去并固定。
左手并不熟練,我還擔心固定會出問題,結果很順利,不到兩秒鍾便完成了全部動作。
我就地倒下,在滾動中聽到了重物倒地的聲音。
在心裏慶幸它沒倒在身上,我拔出手槍沖上前去。
重步兵掙紮着打算重新站起來,損壞的膝關節讓它無法如願。
我趁機來到它的側腹部,拽住隐蔽的把手用力拉下。外骨骼在咔哒聲中向外打開,露出胸部的座艙部分。
我手執手槍對準還在努力操控外骨骼站立的比鄰星士兵。
在我面前是一張出奇年輕的,女性的臉。
大約十來歲的少女睜大眼睛,用驚恐的眼神看着我。
我一愣神,沒想到裏面會是個金發碧眼的少女。
就覺得身後惡風不善,再躲已經來不及了,隻能順勢向斜前方撲去。
就聽到尖銳物體紮進肉裏的聲響,以及骨骼碎裂的聲音。
當我再站起來時,外骨骼的左臂握着戰刀刺入自己的座艙。
見到染血的金發,我便不敢再看下去,彎下腰,把苦水都吐了出來。
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少女那恐懼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