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太祖皇帝率二十萬大軍攻陷金陵這座千年古城,立國都,建國業。
第二次,當今聖上封鎖全城,禦林軍傾巢而出掌控全局,錦衣衛在宰相府内屠殺,京衛指揮使司在皇城之中清宮護龍。
以往的兩次,無一不是以千萬顆人頭的掉落而終結,相比較那時候的血雨腥風,今日的陣勢雖說驚人,卻驚不到沈博南鎮撫。
這是第三次。
北鎮撫司近千名錦衣衛,沉默站在南鎮撫司衙門前,靜靜的看着。
他們是來迎接自己的上官,迎接錦衣衛兩百餘年來,最年輕的千戶大人。
這就是北鎮撫司的實力。
天底下能夠不持皇帝陛下虎符便能征集大軍的将領,在京城内有許多,但手中真正擁有能夠随時出動力量的,便隻有三位。
新任禦林軍統領,邊策大将軍。
京衛指揮使司統領,隴國公。
錦衣衛指揮使,徐太曆。
但前兩者,無論要做何舉動,調動麾下兵馬,必先得征得陛下首肯,否則便是叛國逆君,乃抄沒九族的大罪,因爲無論是禦林軍,還是京衛指揮使司,都擔着保衛皇城,保衛國都的重大職責,是保證皇帝陛下安全的重要力量。
所以能在金陵城内,不經宮裏點頭,便有能力召集此等規模軍隊的,就隻剩下了一人。
錦衣衛本就是天子親軍,偵緝百官,缇騎天下,即便這二十年來,因爲皇帝陛下的緣故,許多人都忘了,錦衣衛在金陵城中,依然擁有極其可怕的力量。
因爲他們曾經征戰四方的鐵血之師,擁有太祖皇帝的丹書鐵券。
因爲第一任錦衣衛指揮使,乃太祖皇帝的四皇子。
天子親軍,當然不是浪得虛名。
北鎮撫司,那座已經稍顯沒落的衙門,平日裏不動聲色,一朝奮起,便是駭人聽聞。
這近千名錦衣衛便是證據,秦鍾的千戶職位,同樣也是證據。
很多人都以爲錦衣衛沒有成建制的軍隊配置,其實這是錯的,徐太曆軍伍出生,對于錦衣衛又擁有超出常理的狂熱與守護意志,今天,便是他二十年以來,第一次以指揮使的身份,命令城内千戶所傾巢而出。
沒有人見過如此多的錦衣衛,那支軍隊路過的地方,雞飛狗跳,随即便是死寂。
南鎮撫司的大門依然敞開,太師椅上的沈博南鎮撫自然能把外面的場景看得清清楚楚,門外那支鐵血肅殺的錦衣衛的到來,卻隻是讓這位鎮撫大人露出了絲冷笑。
連那杆太祖皇帝欽賜的破旗子都祭了出來,徐太曆可謂煞費苦心。
秦鍾前腳才走進南鎮撫司,北鎮撫司的人幾乎是後腳便到了,這說明什麽,說明徐太曆早已料到南鎮撫司會向秦鍾發難,說明徐太曆早有準備。
那位北鎮撫司裏的指揮使大人,看似粗狂,實則心思缜密,怪不得能夠在如此大環境之下,牢牢坐住指揮使的位子。
聽到沈青喊的那句話,沈博南鎮撫更是覺得荒唐可笑。
千戶?
金陵城裏統共才有幾個千戶,眼前這個小娃娃算個什麽東西,别人一輩子都坐不上的位置,他一個剛剛展露頭角的年輕人便坐上了,徐太曆難不成還真把他當成了救星?
不去讓宮裏開心,不去讓各部堂的大人們欣慰,卻在一個小孩身上費心思,沈博南鎮撫心中不屑,覺得徐太曆指揮使實在是越活越糊塗。
沈博南鎮撫依然安穩的坐着,他看向秦鍾問道:“你這個百戶,當了多久?”
秦鍾聽後,回答道:“禀大人,不到三個月。”
“不到三個月啊。”
沈博南鎮撫聽後感慨道:“我從一介校尉做起,到如今南鎮撫司鎮撫,用了二十個年頭。”
“徐太曆從西北大營退下,到坐上指揮使的位置,用了十一年。”
沈博南鎮撫看着秦鍾那張俊美無比的臉,好奇問道:“你真的才十七歲?”
“是的,大人。”
“家中無人在朝中爲官?”
“卑職家住城外村子裏,祖上三輩都是靠農田吃飯的窮苦人家。”
這些沈博南鎮撫當然知道,他比誰都要清楚秦鍾的底細,可這位鎮撫大人實在覺得可笑至極,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郎,沒有絲毫的背景,幾個月前橫沖直撞的來到金陵城,不知不覺和這城裏最顯貴的人物們扯上了千絲襪縷的關系,飛黃騰達。
而如今,他是千戶。
自己是幾歲當上的千戶?沈博南鎮撫看向秦鍾,心想,反正自己像他這般大的時候,連錦衣衛大門都還沒進來。
都說人比人氣死人,沈博南鎮撫到了今天,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沈博南鎮撫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慵懶看着秦鍾微微笑道:“今日北鎮撫司圍住了我的衙門,是爲了你,威風,痛快!”
“可你知不知道,後果是什麽?”
秦鍾望了眼大門外那支沉默的軍隊,說道:“南北鎮撫司,從此之後離心,再也不可能回到當年。”
“這本是早該發生的。”
沈博南鎮撫微笑道:“二十年前就應該發生的事情,但我沒想到指揮使大人竟然真的就那麽能忍,甚至就連我都開始懷疑,他還是不是當初那個帶着百餘騎就敢出城與敵人厮殺的猛士。”
秦鍾默然,随即說道:“指揮使大人,是在顧全大局。”
“不。”沈博南鎮撫不同意秦鍾的這話,說道,“他是認不清事實。”
“不僅是我,在朝堂上,甚至宮裏的陛下,都想讓錦衣衛分家,來遏制天子親軍的權利,如果不是因爲這支部隊是太祖皇帝留下的,隻怕早就湮滅在了曆史之中。”
“但徐太曆蠢,竟然蠢到希望忍氣吞聲,便能保全這份老祖宗給的飯碗。”
沈博南鎮撫十分暢快,他甚至覺得門口那支殺氣騰騰的軍隊可愛了起來,淡淡笑道:“如今,他也不打算忍了,今後........我也不再需要忍着。”
秦鍾聽完沈博南鎮撫的話,不禁問道:“大人,你可知即便如此,我北鎮撫司,依舊是錦衣衛,依然還是天子親軍。”
沈博南鎮撫饒有興趣的看着秦鍾,見他繼續說道:“但南鎮撫司....今後如何自處?”
“那是宮裏陛下該考慮的問題。”
沈博南鎮撫笑了笑,說道:“你可能是被徐太曆給洗了腦,難不成真以爲靠你一個人,帶着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去北方,去殺蠻子,去殺西齊人,就能恢複當年天子親軍的榮光?”
“癡人說夢。”
沈博南鎮撫冷冷諷刺道:“今非昔比,若陛下不肯,我南鎮撫司又怎麽會與北鎮撫司漸行漸遠,又怎麽會讓徐太曆擔驚受怕了這麽多年?”
秦鍾終于從沈博南鎮撫嘴裏聽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他這才說道:“大人,求人不如求己。”
沈博南鎮撫說道:“光憑這句話,我就能斷定,你救不了北鎮撫司,因爲這是天命。”
秦鍾搖頭,微笑道:“天命自然難以抗拒,但卑職也相信事在人爲。”
南北鎮撫司之間,在以往二十年裏,雖說關系名存實亡,但徐太曆依舊是錦衣衛裏的最高長官,作爲鎮撫,在任何大是大非之前,沈博南鎮撫依然需要無條件聽從徐太曆的命令,但如今,穆将軍已經回來了,外面那近千名錦衣衛也來了。
南北鎮撫司,就已經扯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
這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場景,沈博南卻足足等了二十年,他看着邊上那具屍體,哀傷說道:“爲什麽不再等等,隻要再等等,你也會是千戶,會是最有出息,最能幹的千戶,你爲什麽不肯再等等?”
秦鍾冷漠的看了眼梅長運的屍首,這對父子在南鎮撫司裏作威作福,不知禍害了多少人家,也不知爲了某些見不得人的秘密,做了多少貪贓枉法的事情,對于這些,朝堂之中,宮裏,都保持沉默。
因爲就像沈博南說的那樣,金陵城不需要弄成一股繩的錦衣衛,隻需要南北對峙的錦衣衛。
如今終于如願以償,爲何不能開懷大笑?
如果自己的兒子還活着,沈博南鎮撫堅信,他會指着門口那些北鎮撫司的人馬快意長嘯,但是現在,這種喜悅,隻能自己一個人獨享了。
沈博南鎮撫斂去臉上的表情,看向秦鍾:“穆将軍,回來了。”
秦鍾眉頭微皺,傳聞中的那位穆老将軍,應該是明天才會回來。
沈博南鎮撫敏銳察覺到了秦鍾臉上的輕微的表情變化,快意說道:“穆将軍,會親自審你。”
話音剛落,門外千餘名錦衣衛,無論是北鎮撫司那些渾身披甲的軍士,還是南鎮撫司的下屬,全都單膝跪下,高呼參見将軍。
一位身穿禦賜蟒袍的老人從門外走了進來,隻是隻身一人,便氣勢恢宏。
曾經的兵馬大元帥,兼錦衣衛指揮使,穆老将軍,從宮中而出,來到了南鎮撫司。
秦鍾終于見到了這位擁有傳奇經曆的老将軍,他躬身抱拳行禮,恭敬說道:“見過老将軍。”
“把老字去掉。”
穆老将軍走到沈博南讓出的太師椅前坐下,問道:“你就是秦鍾?”
“回禀大人......”
不等秦鍾把話說完,穆老将軍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見了我,爲何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