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個世界來說,他是初來乍到的愣頭青,沒有絲毫的背景全靠着莫名其妙的運氣走到今天這一步,他活的十分小心翼翼。
秦鍾依然記得自己最初來到金陵城時的夢想,賺點小錢,買個不大不小的院子,然後讓秦武頤養天年。
榮華富貴他不是沒想過,但經曆了以往的事情之後,他把這些都看得很淡。
至于随之而來的太子,公主,甚至是皇帝陛下,秦鍾到現在還沒能從死胡同裏走出來,自己怎麽就突然和這些原本應該活在雲端之上的人扯上關系了?
這個世界有太多沒能理解的事情和秦鍾不知道的陰暗角落,身後這座皇宮裏蘊藏着無比巨大的機遇,緊随其後的便是稍有差錯,自己就會步入萬丈深淵。
所以在聽從他人的安排,隴國公也好,徐太曆也罷,這些自己完全沒有實力抵禦的人,隻能順服。
至于今後的事,隻有到了今後才有打算。
今日皇帝陛下散朝之後沒有在禦書房,而是随意找了個幽靜的屋子,坐在門口望着漸漸進入深秋的景色,最近幾日氣溫降得厲害,皇帝陛下身後那名如影随形的老太監從屋内拿出了一件厚實的衣裳,蓋在了陛下的肩上。
興許是還沒有适應驟然變冷的天氣,皇帝陛下低頭咳嗽了幾聲,重重的歎了口氣。
“陛下,還是回屋吧。”老太監躬身站在一旁,小聲說道,“您的龍體要緊。”
“無妨。”
皇帝陛下緊了緊身上的大衣,望着院子裏的一顆桐樹緩緩說道:“今年可能會下大雪。”
老太監是跟随陛下幾十年的老人了,這位聖明天子的心思他自然清楚,于是說道:“陛下放寬心,前幾日河北,西北兩道總督已經上奏,戶部預防雪災的救災款項早已備妥,兩道總督也已經提前預備好了糧食,不會有大問題的。【零↑九△小↓說△網】”
錦衣衛指揮使徐太曆匆匆走進了院子,單膝跪在皇帝陛下面前。
皇帝陛下看着自己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有些疲憊的說道:“南梁一案,也算是有了結果.....死了這麽多人,你怎麽看?”
徐太曆當然清楚皇帝陛下話裏的意思,南梁因爲這件事情死了三千多人,而那日在園林中出現的刺客也足足有幾十人,這幾十個境外刺客能夠悄然無息的潛入大明境内,還進入平日裏也有駐軍看守的園林,這件事情,遠遠還沒有結束。
“如果說這大明境内沒有人和他們串通一氣,光憑南梁就能夠做成這件事,朕是不信的。”
皇帝陛下望了眼匍匐着身子不敢擡頭的徐太曆,淡淡說道:“好好的查,不要打草驚蛇,查到了,殺。”
“臣,遵旨。”
徐太曆重重的磕了個頭,臉上閃過一絲慶幸之後便迅速斂去,見陛下不願再與自己多說什麽,便趕忙離開。
皇帝陛下深吸了幾口冰涼的空氣,蒼白的臉上不見紅暈。
這些年以來,他因爲各種各樣的事情已經殺了太多的人,每一樁每一件都事出有因,都是爲了邸氏皇族的江山,皇帝陛下自诩明君,但卻無時無刻不在奪人性命,這與他初登大寶時心中希冀,早已背道而馳。
“世人誇贊朕乃治世明君,如今大明也算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但爲什麽,還是會有這麽多的事情發生?”
皇帝陛下回頭看了眼那名白發蒼蒼的老太監,問道:“是朕哪裏做錯了嗎?”
“陛下沒有做錯。”
老太監的身子不知什麽時候忽然直了起來,他恭敬說道:“從您坐上那張龍椅之後,您就沒有犯過錯。”
“這樣啊。”
皇帝陛下的身子緊緊靠在椅子上,院子角落裏忽然出現了一個身穿黑袍的中年男人。
他長發披肩,小拇指上挂着根紅色的繩子,繩子綁着一個小巧的酒葫蘆。
皇帝陛下瞥了眼那人一眼,問道:“殺了?”
“殺了。”
鮮瑜卑點了點頭,說道:“十三口,不該殺的,我沒有殺。”
皇帝陛下沒有去斥責鮮瑜卑,而是淡淡說道:“留點香火,也不枉君臣一場。”
鮮瑜卑顯然已經早就習慣了皇帝陛下這套虛僞的嘴臉,站在一旁默默的沒有說話,皇帝陛下站起來,走到台階邊上,低頭看着下放的鮮瑜卑,問道:“聽說你最近在教秦鍾?”
“是。”
鮮瑜卑沒有多餘的解釋,他也不意外爲什麽皇帝會知道這件事,這裏是皇宮,是皇帝陛下的私人領域,發生的任何事情,他都會知道。
看着鮮瑜卑,皇帝陛下微笑道:“爲什麽?”
“因爲他救了含山。”
皇帝陛下幽冷的眼睛盯着鮮瑜卑,緩緩說道:“含山是我的女兒。”
“不。”
鮮瑜卑說道:“含山是晨晨的女兒。”
皇帝陛下的氣勢陡然變得陰森恐怖,他身後的那名老太監如老僧入定,卻往身後黑暗猶如深淵一般的屋内看了一眼。
随即有身披黑色輕甲的武士出現在大殿的屋檐之上,有沉默的弓弩手站在了深紅色的宮牆之下,他們臉上都覆蓋着鐵甲面具,全身上下沒有絲毫的破綻,這座尋常的皇宮内院,因爲鮮瑜卑的一句話,變得殺氣沖天。
鮮瑜卑看了眼那名不顯山露水的老太監,他是當年在拼死保護年幼皇子的人,身後有三道刀疤,兩處箭傷,當年那位年幼的皇子坐上龍椅之後,便把他這個老太監帶在了身邊。
當今聖上最不會相信的便是宦官,唯有這個老太監除外。
所以皇帝陛下手中最神秘的一支力量,就由這位老太監負責把持着。
面對幾十名氣勢如虹的黑甲武士,鮮瑜卑卻沒有絲毫的驚慌與意外,他笑盈盈的看着皇帝陛下問道:“你要殺我?”
“你殺得了我嗎?”
皇帝陛下淡淡說道:“朕不希望你我二人每次見面都要這麽劍拔弩張,朕在忍,也希望你不要得寸進尺。”
二十年前,還是東宮之主的皇帝陛下有一位太子妃名爲謝晨,是含山公主的生母。
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已經死的差不多了,而沒死的,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
那是皇帝陛下心中大忌,而如今二十年前的舊事因爲鮮瑜卑的一句話重新浮現在了皇帝陛下的腦海之中,他強壓憤怒,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靜,說道:“晨妃,不是你該談論的。”
黑甲武士們收起了手中兵器,再次消失。
鮮瑜卑搖了搖頭,不再說話,負手往院子外走去,留下了一句話:“含山很喜歡那個叫秦鍾的小子,如果你真的覺得愧疚,就不要對那小子動手。”
院子重新恢複了甯靜,皇帝陛下轉身走進了屋子。
有幾名當值的小太監走進院子,拿着大掃帚開始清理滿地的落葉,他們有些疑惑的望了眼殿前的那張椅子,又忽的發現殿内亮起了燭火,頓時明白了裏面的人是誰,趕忙跪下,連連磕頭,高呼萬歲。
七日之後,有消息從西北道送往金陵城,已經被貶爲庶人的庸國公,在幹山府自家宅院中,自裁。
當即有人報官,即便庸國公已經被貶爲庶人,各房家主都被總督梁施就地正法,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季家依然還有皇帝陛下親賜的百畝良田,當地知縣不敢怠慢,急忙通報了幹山府。
根據幹山知府親自去查看後往總督府送去的折子裏,還有一應人等十二人,梁施總督隻是掃了眼那道折子,便把它扔在了一旁。
一名穿着水青色襦裙的女孩站在大堂的角落裏,那雙靈動的雙眼頓時淌下熱淚,她跪在地上向梁施總督磕頭,捂着發疼的胸口,卻覺得無比痛快。
“多謝義父,女兒死而無憾了。”
這位美麗的少女名爲陳小柔,季氏宗族的三房家主火燒她的親人,霸占了她的身子,是梁施總督爲她讨回了公道。
梁施總督見她孤苦無依,又經曆了那些慘無人道的事情,便把她收爲義女,帶在身邊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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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國公死了,這是鮑淩帶來的消息,秦鍾來到北鎮撫司之後便被告知,庸國公的落馬和秦鍾脫不開關系,也正是因爲庸國公,秦鍾才會被隴國公看正,送往宮内擔任持刀官,無論是從錦衣衛的卷宗,還是西北道百姓們的口傳來看,庸國公一脈都不算什麽好東西。
當初梁施總督用尚方寶劍斬了季氏宗族各房家主,抄沒了所有祖産,無數男丁發配充軍,死的死,逃的逃,輝煌了幾百年的西北季氏,就此沒落。
如今剩餘的成年男丁又被盡數殺死,隻留了一個關系遠到已經幾乎沒有什麽血緣關系的遠方侄兒還活着,聽說皇帝賜的那百畝良田,已經被那個侄兒給繼承了。
天道好輪回。
秦鍾擡頭看了看碧空如洗的藍天,又看了看頭頂上那金燦燦的府邸照片,惡狠狠的說道:“你們全家就厲害着吧,看看老天爺到底會怎麽收拾你們。”
說完,他便大步跨進了隴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