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被晚風一吹,酒意便逐漸湧上來,如今金陵城還實行着宵禁,這大街上空無一人,也就隻有錦衣衛和巡城将士有才會出沒,所以秦鍾隻當屋檐上那個少女是自己的臆想。
在已經很模糊的記憶中,師妹也是喜歡穿那身紅衣裳的。
看着那少女明亮的眼睛,秦鍾笑了下,使勁兒拍了拍胸膛大着舌頭說道:“看見沒有,錦衣衛百戶的衣裳。”
“再看看我現在的臉。”
秦鍾後退幾步,空曠的街道上秋風蕭瑟,把他的衣擺吹得獵獵作響,他紅着臉說道:“如果是現在這樣的我,你還會殺嗎?”
“如果你願意多了解一下我,你還會忍心那麽做嗎?”
見那少女面露疑惑,秦鍾忽然大喊道:“爲什麽,爲什麽就算是我到了這裏,你還要跟過來!”
“爲什麽你總要出現,爲什麽?”
秦鍾一個踉跄跌坐在地上,低下了頭輕聲抽泣:“我本來就沒有親人,原本以爲你會是我的愛人,會陪我走一輩子,可結果呢......”
“我就那麽惡心人嗎?”
屋檐上的紅衣少女饒有興趣的看着眼前這位年輕的錦衣衛百戶胡言亂語,當她看到秦鍾哭時,又回想起他剛才所說的話,不禁心中冷笑。
又是一個被兒女情長折磨的廢物。
秦鍾掙紮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緩緩的離開。
少女望着他離開的身影,伸出手在夜空中揮了揮,數道黑影匆匆閃過,随即四下散去。
不是任何人都能出現在黑夜之中的,但她例外。
少女負手走在街上,不管這裏是異國他鄉,還是刀劍無眼的戰場,她都是這樣的風淡雲輕。【零↑九△小↓說△網】
有此等風姿之人,自然隻能是西齊公主殿下,宰父旻。
她不過就是在鴻胪寺待得有些煩悶,輕悄悄繞過那些駐守在門外的錦衣衛與禦林軍,便出現在了這裏。
原本隻是想散散心,解下無法安睡的困苦,卻沒想到見到了渾渾噩噩的醉酒男子。
長得還算不差,就是姿态差勁兒了些。
兩個女侍緊随着她,低聲說道:“殿下,那個人應該就是最近幫被錦衣衛指揮使徐太曆提拔上來的百戶,據說今年隻有十七歲。”
宰父旻回頭看了眼侍女,笑道:“就是那個在園林裏先後救了明國太子與公主的人?”
“我還以爲是多麽了不起的年輕人,原來也不過如此。”
侍女先前也聽見了秦鍾醉酒後的胡言亂語,小聲說道:“聽那些話,興許是剛剛被女子給抛棄的模樣,隻是奴婢實在想不出來,什麽樣的奇女子,會忍心不要那等俊俏模樣的男人。”
見自家殿下對這些沒有興趣,那名侍女吐了吐舌頭,趕緊說道:“殿下,明天就是您和明國太子見面的日子,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宰父旻從侍女随身帶着的錦囊裏掏出一塊蜜棗放進嘴裏,不再說話,往鴻胪寺的方向緩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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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酒醒,秦鍾忍受着宿醉帶來的痛苦,趕忙收拾了下趕往東宮,等到了那才被告知,太子爺才剛剛起床。
秦鍾走進殿内,邸朗正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在宮女的服侍下穿上衣服,見到秦鍾,邸朗便不滿說道:“爲何要挑這麽早的時辰,興許西齊的公主殿下也還未起床呢。【零↑九△小↓說△網】”
一旁早已焦急不堪的東宮官員不斷催促道:“殿下您可快點兒吧,這要是耽誤了時辰,到時候陛下那兒怪罪,倒黴的還不是我們這些當差的。”
邸朗自幼性子陽光開朗,無論是東宮裏的太監宮女,還是官員侍讀們,都知道這位主子平時很好說話,在某些細節方面,東宮官員們便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今天不同,這可是太子殿下頭一次代表聖上去與外國使臣面對面的洽談,這種大事,怎麽能遲到?
好不容易伺候着邸朗出了宮,邸朗又再一次顯示出了他的與衆不同,那輛氣勢恢宏的王攆不坐,非得騎馬。
管禮教的東宮官員這時候也不跟邸朗計較什麽兩國之間使臣對話時的出行禮節,趕忙喚人要來了一匹名貴的照夜玉獅子,伺候着他上馬,一行人這才大搖大擺的往鴻胪寺的方向趕去。
秦鍾騎馬坐在邸朗身邊,提醒道:“殿下,今日還有禮部尚書章西凡大人一同前去,算算時辰,章大人應該也到了.......我們得抓緊一些世間才行。”
邸朗打了個哈欠,看向秦鍾,笑着說道:“怎麽連你也開始喜歡婆婆媽媽了,是不是一進了錦衣衛,就開始變得束手束腳,不像以前那麽自在?”
“純粹是身不由己。”秦鍾說道。
“我倒是覺得,不應被這些俗物所纏身。”邸朗笑意連連,說道,“就好像外面都傳,說那個西齊公主已經闆上釘釘會是我的太子妃,可你覺得可能嗎,當然不可能。”
“殿下此言差矣。”
秦鍾看了邸朗一眼,說道:“您可不知道,當初西齊使團入城,那位公主殿下好好的王攆不坐,親自從城門走進了宮,沿途百姓歡呼雀躍,紛紛要求殿下您娶了那位西齊公主。”
“那天西齊使團入宮時候,您不也是見到他們的公主殿下,據說長的比傳聞中還要好看。”
邸朗心中一驚,把秦鍾拉到角落小心問道:“你如今是錦衣衛,消息最靈通,父皇那邊是不是也有這種意向?”
“這個........卑職實在不清楚。”
“連這個都不知道,秦鍾我對你很失望。”
秦鍾讪笑了下,卻見身旁的邸朗頓時來了精神,大喝一聲,胯下那匹神駿無比的照夜玉獅子嘶鳴了聲,急速往前奔去。
“儀仗跟上!”
秦鍾沖身後還沒回過神來的官員侍從喊了聲,便夾緊馬腹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鴻胪寺,邸朗下馬看着剛剛追來的秦鍾,大笑道:“我還以爲把你給甩掉了。”
“确實甩掉了。”
秦鍾跳下馬,無奈說道:“我是抄近路過來的。”
也不等儀仗跟上,邸朗便直徑上了台階,遠處神色匆匆的禮部尚書章西凡看見太子爺終于是來了,趕忙迎上小聲說道:“殿下,西齊師團已經等候多時,還請殿下快快入殿。”
今日雙方會談的重點依然不再朔博二鎮,凡事皆有先後,當日西齊使團入宮面聖,宮内大擺筵席,大冢宰被灌得暈暈乎乎險些殿前失儀,但那位公主殿下可真正是讓人刮目相看,與那些文成武将對酒當歌,千杯而不倒,實在是後生可畏。
進了鴻胪寺,西齊大冢宰早已等候多時,見到邸朗後便躬身行禮說道:“外臣見過大明太子殿下。”
“大冢宰免禮。”
秦鍾站在邸朗身後默默看着這些權貴頂層人物們之間的寒暄客套,再看看邸朗一掃先前的不靠譜,反而問答談吐皆是有理有據,十分得體。
回想起那日在秦淮河畔與邸朗的第一次相遇,那時候他是一個沉默俊朗的翩翩佳公子,武藝不凡,呵護妹妹。
如今他是當朝太子,未來儲君。
秦鍾有時候很好奇到底哪個時候的邸朗才是真正的邸朗,眼前這位渾身貴氣,不怒自威的英武少年,又和印象中隻知道抓着自己練武的武癡,有什麽區别?
明國方面的官員陪同着太子坐下,雙方人馬面對面聊着一些閑話,正在這時,偏殿内走出了身穿鮮紅衣裳的美豔女子。
“殿下,這位便是我大齊長公主,宰父旻。”大冢宰陪同着宰父旻來到邸朗面前,熱情介紹道,“當日宮内大宴,想必您也是見過的。”
邸朗站起來行禮,看着宰父旻說道:“公主殿下的威名,孤早有耳聞。”
宰父旻盈盈一笑,說道:“殿下廖贊,隻是用威名來形容一個女孩家家,實在是讓我有點兒難爲情呢。”
正說着,宰父旻看見了邸朗身後的秦鍾,這位百戶大人一掃昨夜的酣醉,如今腰間挎着一柄鏽迹斑斑的鐵劍,正目不斜視的看着自己,眼神通透明亮,顯然沒認出,她就是昨夜那個坐在屋檐上的少女。
雙方人馬再次坐下,大冢宰看着邸朗,表情十分真摯說道:“以往隻是聽聞大明朝人傑地靈,今日見到太子,才知道所言非虛,我大齊與大明作爲世間并肩而立的大國,卻鮮少有機會這樣坐下來和睦交談,希望今後這樣的機會能夠多上一些。”
禮部尚書章西凡點頭笑道:“兩國若能世代交好,可謂億萬黎民百姓之福,我大明,是一定願意看到的。”
這就是所謂政客嘴臉,前腳還是霍明渡領着龍骧鐵騎與鎮南軍奪了西齊的兩座藩鎮,西齊大軍現如今還在城外虎視眈眈,可到了這,在禮部尚書和大冢宰的嘴裏,雙方就好像親密無間的友人一般,關系莫逆。
而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着的宰父旻看向太子,微笑道:“殿下,聽聞您醉心世間武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