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點可以确認,他是皇帝陛下身邊的人。
隻要明白這點,秦鍾就不敢随意招惹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中年男人,更何況,他比自己厲害那麽多。
秦鍾先回屋把那一大包銀子小心的藏好,這才走出房間,中年男人從懷裏掏出一隻用荷葉包好的燒雞,拍掉酒壺上的封泥,自顧自的灌了一口。
見秦鍾出來,中年男人主動撕了根雞腿遞上,說道:“禦膳房做的,味道很好。”
秦鍾咬了口雞腿,頓時口齒留香,仰頭灌了口酒,抹了抹嘴。
中年男人擡頭看着月色,秦鍾在一旁看着他。
這一定是個曆經滄桑的男人,和自己一樣,秦鍾心想。
中年男人沉默許久之後,開口說道:“今天皇家園林出了事,我聽說之後趕了過去,卻沒想到去晚了。”
“不過還好,你确保了含山的安全。”
中年男人看向秦鍾,眼神不再像以往那樣沉默呆滞,帶着絲誠懇說道:“我想好好謝謝你。”
秦鍾心中疑惑,這個中年男人提起了含山公主,卻隻字不提太子殿下,如果他是皇帝陛下身邊的護衛,那理所應當要把儲君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可仔細想來,這個中年男人好像根本不在意邸朗的生死。
“我知道你會有疑惑。”中年男人看着秦鍾,開口說道,“但你要清楚,在這宮裏活着,最好不要有好奇心。”
“大明的皇宮雖然安靜祥和,但也不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的。”
秦鍾立刻打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埋頭吃雞喝酒。
中年男人放下酒壺,伸手便有微風輕拂,一根細長的樹枝來到他的手中,他走到院子中,指了指秦鍾說道:“拔劍。”
又來?
秦鍾心裏無語,怎麽皇宮裏的人都一個德行,動不動就喜歡動手?
而且這人還用一根樹枝跟自己較量,這擺明了瞧不起自己的隔世劍,秦鍾把最後一口酒喝掉,拔劍沖上去。
面對殺氣十足的鐵劍,中年男人後退一步,手中樹枝在劍身上輕輕一點,秦鍾的身子便一個踉跄,險些倒在地上。
中年男人的樹枝挾着渾厚勁氣徐徐攻來,開口說道:“勁氣從丹田而出,周遊全身在氣海之中逗留三息。”
秦鍾冷靜的應對着那根脆弱的樹枝,立即照做。
勁氣在身體的某一處積蓄,随即猛然噴發,秦鍾的身形立刻靈動而起,手中鐵劍的攻勢卻緩慢下來。
但秦鍾清楚,自己的速度又快上了幾分。
一劍揮去,中年男人的身子便消失在地面,秦鍾擡頭,邊看在他的腳尖墊在自己的尖峰上,那跟樹枝對着自己的鼻梁。
凜冽的勁氣吹散了秦鍾前額的頭發,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樹枝,心中泛起驚濤駭浪。
原先他以爲自己身爲内家拳傳人,擁有無數先賢嘔心瀝血不斷改善早已成爲極緻的身法,和這個世界強大的武者們唯一的差距,就在于勁氣。
而現在秦鍾已經把這個謬論抛之腦後。
不僅僅隻是勁氣的運用,就連功法,身法,眼前這個中年男人,都可以把他活活碾壓而死。
對上他,秦鍾不可能有絲毫的還手之力。
“再來!”
秦鍾猛然收劍,不等中年男人降落在地,便再次揮劍而上,這次他不再是切磋,而是拼盡全力。
隔世鐵劍發出一陣歡鳴,劍身上的鏽迹漸漸脫落,偶有銀光閃過。
那道劍光在中年男人的衣領上劃出了個細細的小口子,中年男人低頭看了眼,然後伸手。
秦鍾止住了腳步,隔世劍上的勁氣頓時消散逃逸。
一隻穩健有力的手掐在他的脖頸之間,隻要中年男人稍稍用力,秦鍾便再無生還的可能。
秦鍾咽了口唾沫,随後無力的放下了鐵劍。
差距太大,根本沒有赢得可能。
中年男人收回自己的手,後退一步看着秦鍾說道:“你很有天賦,也很有戰鬥技巧,但都華而不實,沒有絲毫的用處。”
秦鍾心裏一萬個不情願,可還是謙卑的點頭:“前輩說的是。”
“聽說過完年,你便要随隴國公前往北方,北齊換了新皇帝,又被大明搶了最重要的邊境兩鎮,兩國之前大小沖突,今後肯定會有許多。”
中年男人從秦鍾手裏接過鐵劍,揮了一揮,看着他說道:“在你離開之前,我會悉心教你,至于能學多少,便都看你的了。”
“這樣,等上了戰場,也不會那麽容易就死掉。”
秦鍾聞言大喜過往,正準備跪下行弟子禮,卻被中年男人制止:“我隻是教你一段時間,卻沒說要收你爲徒。”
說罷,中年男人便提起酒壺轉身離開。
秦鍾在身後忽然問道:“請問先生,是陛下讓您來的嗎?”
中年男人轉過身,神情恢複了冷漠,淡淡說道:“他可以殺了我,也可以奪走我的一切,見識如此都絕對不可能讓我把自己的畢生所學,随便教給一個人。”
“我教你,是因爲你救了含山。”
“要謝,你也得謝含山。”
中年男人提起皇帝陛下時,沒有宮外那些百姓膜拜神靈般的虔誠,沒有将士們誓死效忠的狂熱,有的,隻是無盡的冷漠。
這可謂是大不敬,但中年男人好像一點都不在意,看着秦鍾說道:“你是一個運氣很好的小子,年紀輕輕便被隴國公看重,又和太子交好,如今在皇帝那裏也有了名聲,不出意外,你肯定會有個好前程。”
“但這些,都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
“不用去想複雜。我不是個會玩心思的人。”
說完,中年男人轉身離開。
秦鍾愣愣的站在原地,隻當有多認識了一個怪人,打折哈欠回了屋。
救了二位殿下的,秦鍾獲得的不隻是那些皇帝陛下的賞賜,還給了秦鍾幾日假期,明日一早,秦鍾便準備啓程回村。
自己在金陵城闖蕩了小半年,如今也算是衣錦還鄉,等明兒穿着這身引人注目的武官服,騎着高頭大馬耀武揚威的回村,秦鍾已經能想象得到秦武和一衆鄉裏鄉親驚訝的眼神和羨慕的表情了。
那感覺,一定很爽。
隔天,秦鍾起了個大早,站在鏡子前梳妝打扮,把那身新的鮮紅色錦衣官服打理的幹幹淨淨,沒有一絲褶皺,又從指揮使司那兒牽了匹最神駿的戰馬,配上長劍,便出了宮。
這原本金陵城内是不允許當街縱馬的,可昨日出了大事,如今錦衣衛與金陵府衙役四出,更有無數騎兵在大街小巷中來回遊蕩,秦鍾也不算是特例。
走到城門,一名守城将士喝住:“來人止步。”
秦鍾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個當初入城時搜查秦武菜車的年輕軍士,他跳下馬,哈哈笑道:“小兄弟,你認不得我了?”
年輕軍士仔細看了看眼前這個年輕的武官,頓時瞪大了眼睛:“你是秦老頭家的那個小輩兒,你不是賬房先生麽,怎麽成宮裏的持刀官了?”
秦鍾神氣的從懷裏掏出京衛指揮使司的牌子在年輕軍士的面前晃了晃:“看清楚喽,如假包換,我乃京衛指揮使司八品持刀官,秦鍾是也。”
說完,便跨上戰馬,揚鞭出城。
在金陵城裏呆了半年還從未沒出來過,望着周遭的郁郁蔥蔥和到處巡視的禦林軍,秦鍾心中不禁萬分感慨。
幾個月之前,自己還是個差點兒被餓死的窮酸秀才,先是去了涪陵閣,後來又進宮當值,用不了多久,又要跟着隴國公去北方........
想到這,秦鍾擡手抽了自己一嘴巴,今天可是個好日子,不要去想那些傷心事。
如今自己也是有十萬兩身家的有錢人,又是堂堂錦衣衛百戶,這次回村,一定要好好報答秦武,如果不是他費盡心思,花了十兩銀子行賄于涪陵閣的李總管,自己也不會有今天。
所謂近鄉情怯,離秦家村越來越近,甚至還能看見遠處煙囪揚起的炊煙和正在耕作的鄉親,秦鍾激動了起來。
秦武正在田間耕作,忽的,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娃娃忽然從遠處跑了過來,揮舞着手裏的撥浪鼓,大聲喊道:“大爺,大爺,當官的又來了!”
秦武聞聲擡起頭,神色頓時緊張起來,身旁的村莊漢子持着鐮刀走來,小聲說道:“大爺,那些個狗官又來了,我們該怎麽辦?”
“能怎麽辦?”
秦武歎了口氣,從田裏出來穿上布鞋,擺了擺手說道:“昨日全村都出了些份子,算算也夠了,就這麽着吧。”
說話那漢子落寞道:“他們一張嘴就要幾十兩銀子,咱們東拼西湊現在也差了點兒,大爺,要不咱就跟他說,你家秦鍾如今可是在宮裏當官的,他們一定怕,說不定就不問我們要錢了。”
“滾蛋!”
秦武罵了句,嚴肅說道:“秦鍾如今可不是一般人,那是皇帝陛下身邊的持刀官,我怎麽能因爲這點小事就去找他,要是惹上麻煩,會耽誤了他的前程。”
說罷,秦武沖那小女娃問道:“丫頭,他們來個幾個人?”
“就一個。”
小丫頭豎起一個肥嘟嘟的手指,奶聲奶氣說道:“穿着紅色的衣服,還騎着大馬,可威風了呢。”
跟着秦武上來的幾名漢子聽完之後頓時大驚失色,顫抖着聲音說道:“紅色衣服,不會是錦衣衛吧?”
秦武蒼老的面龐閃過一絲無奈,低聲說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算是錦衣衛,這天子腳下,他們還真敢知法犯法?”
“去,把村裏的男人全叫上,今天就跟這些狗日的東西拼了!”
秦武身後的漢子答應下來,紛紛回村喊人。
秦家村上上下下,男女長幼一百多号人,手裏拿着鋤頭扁擔,以秦武爲首,全部聚集在村口,漢子們緊張的握緊吃飯的家夥,女人們抱緊自己的孩子,心中祈禱,有膽小的竟然直接被吓得哭了出來。
由此可見,錦衣衛在民間的名聲到底有多麽的差勁兒。
遠遠地,一個騎着高頭大馬,身穿鮮紅色飛魚服的人影出現在村口,秦武回頭喊了聲:“鄉親們,就來了一個狗官,他要是再獅子大張嘴,咱們今天就跟他拼了!”
就在這時,一個眼尖的婆娘定睛一看,忽然驚喜的指着遠處叫道:“大爺,您快看看,那不是你家秦鍾嗎!”
秦武聽後罵了句:“沒眼睛的東西,秦鍾現在可是在宮裏保護當今聖上,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就出宮?”
“你當皇宮是你家那幾畝破田?”
“不是啊,您仔細看啊,就是你家秦鍾,還沖你揮手呢!”那婆娘激動地跳了起來,抱着自家男人笑道,“這下可好了,秦鍾回來了,咱家那一兩銀子不用給了!”
聽到婆娘的話,衆人哄堂大笑,她男人也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發,瞪了一眼。
秦武快步走上前,迎着對面那個騎着高頭大馬的年輕武官仔細看了看。
“大爺!”
遠遠地,秦鍾喊了聲,使勁兒沖秦武揮手,随即便快馬加鞭而來。
“真是秦鍾!”
聽見那聲大爺,秦武才相信遠處那人就是秦鍾,激動的語無倫次,指着身後對村裏人喊道;“你們看,真是我家秦鍾,那臭小子出息了,真是出息了,都知道回來!”
秦鍾回過身,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名穿着飛魚服的騎士,老淚縱橫,拍着自己的大腿罵道:“沒心肝的臭小子,你總算是舍得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