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穿着舒适的尋常衣服,正坐在搖椅上與身旁人笑着聊天,她對面的是位年輕男人,看上去二十五六的模樣,貴氣十足,談吐不凡,隻是三言兩語便把老太太哄得開開心心。
“太後娘娘,您聽我們南梁的趣事呀,那是聽上個三天三夜也聽不完。”
年輕男子正細心的把手中蜜橘上的白絲兒撕掉,又遞給一旁的嬷嬷交由老太太手中,像極了孝順的孫兒,微笑道:“南梁天氣熱,所以人們都愛吃些冷的,辣的刺激食欲,我們宮裏的廚子,個頂個都是做冷盤的好手,太後娘娘要是有機會,一定要去我們那裏嘗嘗正宗的味道。”
那雍容華貴的老太太,便是當今聖上生母,宮裏的老祖宗,太後娘娘。
太後接過蜜橘,掰了一瓣塞到年輕人手中,笑眯眯說道:“老喽,不中用喽這南梁這輩子恐怕是去不成了,也是你孝順,送到宮裏來的幾個廚子手藝都不錯,前幾日皇上來我這嘗了,一直念念不忘。”
年輕男子立刻說道:“到時我讓那幾名廚子就留在宮裏,這樣太後您一家人都能吃上了。”
太後心裏聽着舒服,她這一生,上輩子活的心驚膽顫,先皇在世時,權臣肆虐,閹黨橫行,皇室威嚴一落千丈,直到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生日才好過了起來,想這太後原先不過是宮裏一宮女,承蒙皇恩誕下龍子,卻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爲世上最尊貴的女人。
年輕男子顯然把太後的心理摸得清清楚楚,知道太後最重親情,便時不時提起皇上,還有宮裏的太子與公主。
“我們家朗兒不行,沒你有趣。”太後想起自己的孫兒,嘴裏雖這麽說,但臉上卻頗爲自豪,“那個臭小子成天舞刀弄槍,學業上也不知上進,被皇上責罰了不知悔改,沒你懂事。”
“大明尚武,儲君英勇,是大明朝的福氣。”
年輕男子神情黯淡,小聲說道:“當年若不是皇上出兵,我南梁隻怕又要割地送城給北齊,太後娘娘您不知道南梁子民有多羨慕大明朝繁榮昌盛,不受外敵所擾。”
這誇的就是皇上了,想當年皇上還沒成爲皇上時,大明朝也跟南梁一樣死氣沉沉,甚至還不如南梁,短短二十年,大明就又被稱爲世上最強大的國度,除了原本底子雄厚之外,皇帝陛下居功至偉。
“南梁文風鼎盛,不知多少文人騷客,天下十分才氣,七分去了南梁老婆子雖然待在宮裏,這句話,也是知道的。”
太後拍了拍年輕男子的手背,笑盈盈說道:“哪像我大明朝堂上的那些官,這幾年一言不合便在奉天殿上大打出手,哪還有讀書人的樣子。”
“都是被那幫整天喊打喊殺的将軍們給帶壞了。”
太後說完,便與那年輕男子齊齊笑了出來,這時,一位貴婦在宮女的陪同下來到院子中,向太後請安:“母親。”
年輕男子急忙站了起來,向貴婦行禮:“見過皇後。”
起身後,年輕男人自知不便久留,又和太後小聲說了幾句,便告辭離開。
待那年輕男子走出園子,皇後才坐下望着園子出口笑道:“這南梁世子整日與母親您呆在一塊,怕是都把這兒當家了。”
“瞧這樣子,來的比朗兒還勤快。”
“是個好孩子。”
太後靠在搖椅上閉目養神,微笑道:“這次他來宮中,還特意帶了幾個名廚來皇上嘗過了,你倒是沒嘗過,晚上就留下來陪我吃頓飯。”
皇後答應下來,宮女們送上了溫熱的湯飲,皇後喝了幾口,想起最近聽見的消息,看向太後說道:“母親,聽說這回南梁世子進京,是要”
“來稱臣納貢的。”
太後放下糖水,拾了顆酸甜話梅放入口中,說道:“南梁這些年一直深受北齊壓迫,前幾年要不是皇上派兵相助,又派欽差去北齊談判,隻怕南梁已經不存在了。”
“南梁世子這回來是想探探皇上的口風,每年稱臣納貢送些銀兩,就能保全一國,這賬,怎麽算,南梁都劃算。”
“隻要皇上點了頭,今後這南梁就是我大明一屬國。”
皇後這才明白過來,太後看着她說道:“你乃六宮之主,這後宮之中雖無嫔妃,你倒省了許多事,但陛下整日操勞國事,你也要在旁呵護别讓皇上覺得身邊沒人寂寞了。”
“母親,女兒剛從禦書房出來。”
皇後笑道:“我是聽太監說,南梁世子馬上就要去見皇上這才退了出來,卻沒想到世子在您這裏。”
太後吐出核子,看了眼皇後說道:“我最近聽說,皇上有意将含山下嫁與南梁,你是皇後,無論這是真是假,也要問問你的意見。”
皇後聽完有些失态,急忙說道:“母親,含山年歲還小,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再者來說異國他鄉的,把那孩子送過去,恐怕這輩子我都見不着了,京裏這麽多好兒郎,哪個不能讓我們挑,何苦要把唯一的公主嫁出去?”
“你倒是心疼含山。”太後呵呵笑道,“這孩子雖然不是你親生,但從小在你膝下長大,你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皇後低頭小聲說道:“我答應過晨姐姐,要視含山如己出”
“好了!”
太後的聲音頓時大了起來,看着皇後嚴肅說道:“死了多少年的人了,現在提她作甚!”
皇後趕忙跪下,太後寒聲道:“當年之事,皇上做得沒有錯,可你也要知道,這個皇後位置爲什麽一定得是你來坐。”
“皇上喜歡的是你,疼的也是你,這麽些年你怎麽還不明白?”
“含山是個好孩子,今生今世都是我大明朝的公主,其餘的,休得再提。”
“女兒知道了,母親息怒。”皇後低頭說道,“隻盼母親去和皇上說說,千萬不要把含山下嫁南梁。”
“好了,起來吧。”
太後伸出一隻手扶起皇後,臉色柔和了不少打趣道:“這皇上最聽的還是你的話,要真舍不得,你自己說去麻煩我一老婆子作甚。”
二十幾年前,皇上還是太子時,東宮有位太子妃叫謝晨。
謝晨乃宰相之女,當年先皇沉迷長生不老,權柄盡數由内廷宦官與宰相把持,宰相又将女兒嫁與太子,力求當太子即位,自己的女兒成爲一國之母,将來生下皇子,自然便是儲君。
一時間謝家威勢達到頂峰,内廷太監被喚九千歲,謝家被稱爲大明朝第二個皇室。
當年宰相遊曆江南,沿途個府官員皆出城跪拜迎接,好似帝皇,宰相府邸修建的奢華無比,最高的建築,甚至比肩皇城。
而那時還隻是儲君的太子,與太子妃一直無所出,直到登上皇位,屠戮謝家,清洗閹黨,又在民間巡遊時把平民出身的皇後接到宮中,生下當今太子後,才有了含山公主。
生下含山公主後,謝晨便香消玉殒,含山公主被接到皇後公主撫養,視爲己出。
這是宮中絕對不能提起的事情,也是一件正在逐漸被所有人都忘記的事情。
秋意漸濃,有風在皇宮之中吹起,皇後緊了緊身上的衣裳,看着太後小聲說道:“母親,該回宮了。”
太後睜開了眼睛,點了點頭,在嬷嬷們的攙扶下緩緩站了起來,随意問道:“朗兒和含山,在做什麽呢。”
“淇淇來宮裏了,應該是都在一起。”
皇後攙着太後上了銮駕,笑着說道:“聽東宮的小太監說,朗兒結識了個能和他過招的帶刀官,心裏高興,便拉着他一起吃飯。”
太後聽了也不放在心上,随意說道:“這朗兒要是能把渾身精力放一半兒在讀書上,也不會整日被皇上責罰了。”
随即便對身後的嬷嬷吩咐道:“待會讓南梁的那幾名廚子多做幾盤冷食,送到太子那兒去。”
“哦,對了。”太後忽然想起了一樁事,對皇後說道,“過幾日這京裏有頭有臉的人家,便要随着宮裏去園林裏玩耍,你多上點心,朗兒也是時候見見那些年輕人了,到時去的都是大明朝将來的中流砥柱,多見見,沒壞處。”
“記下了,母親。”
皇後微微點頭,随太後往宮殿走去。
禦書房。
南梁世子在向皇帝陛下請安後,便不再駐留,隻留原本就在的隴國公與皇帝陛下面對面坐着,喝茶聊天。
不知爲何兩人忽然聊起了年輕時候的事情,皇帝陛下手中攥着塊玉佩,輕輕摩拭着上面的紋路,輕聲說道:“那年晨妃去世,皇後一直覺得有愧于她,便向朕來求情,把含山養在了身邊這些年的風言風語,朕也聽了不少。”
對面的隴國公捧着清茶,微笑道:“娘娘的心腸啊,一直都是好的。”
“心腸好歸好,占起便宜來也不含糊。”
“當年你我二人在皇後家的鋪子吃包子,我不過就說了句油湯太多,她便過來找我理論,說我不懂怎麽做包子。”想起舊事,皇帝的臉上湧現出了笑意,“最後還連累你堂堂小公爺,幫着我一起和面。”
隴國公聽了哈哈大笑:“誰能想到,在包子鋪和面的那個年輕人,竟然是太子爺。”
“娶了皇後,是朕這輩子做過的最舒心的事情。”
皇帝陛下把身子陷在柔軟的椅背上,看着隴國公,顯得有些疲憊:“可朕對不起晨妃,也是事實。”
隴國公默然,沉聲說道:“陛下是爲了大明的千秋萬代。”
皇帝聽着隴國公的話,目光投向殿外的宮城,仿佛穿過千山萬水,眺望那萬裏河山。
“是啊,爲了千秋萬代。”
皇帝陛下想起那年皇宮裏死去的太監,宰相府堆成山的人頭,悠悠說道:“爲了千秋萬代,朕誰也殺得。”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