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輕柔的聲音傳來,楊成文想爬起來卻動彈不得,睜開沉沉的眼皮望去,母親慈祥的笑容在眼前浮現,粗糙的手溫柔地撫摸着楊成文的臉龐,笑着道:“臭小子,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來!”
“娘!”楊成文的眼睛慢慢濕潤,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一轉眼就看不到。
“看看,這小臉都瘦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娘埋怨道,眼裏全是心疼之色。
“我天天想吃娘包的餃子,做夢都想,所以瘦了!”楊成文哽咽着道。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娘這就去做!”娘站起身來,突然變幻成一副陌生年輕的面孔,隻是那雙慈愛的眼神依然沒有變。
“娘,娘……”楊成文總是站不起來,雙手徒勞亂抓着。
“都十歲了,還像個小孩!”年輕婦人笑着,搖搖頭走出門外。
那是一間破碎的房子,四面透風,腐爛的茅草蓋在屋頂上,露出黑黑的顔色,雪花層層灑落,黑白相間,分外矚目。
年輕婦人哆嗦着身體,轉過一個山腳,眼前豁然一亮,數百間房子依山而建,頗爲整齊。
房子以黃土做牆,樹木爲梁,上面雕刻着精緻的圖案,金黃色的茅草整齊度覆蓋着,缭繞的炊煙緩緩升起。
穿過青石鋪成的小道,年輕婦人來到一間四合院前,猶豫半響,最後咬咬牙,輕輕地敲了敲大門。
吱呀一聲,一名胖胖的婦人探出頭來,原本笑容滿面的臉龐微微一頓,眼睛裏的厭惡之色一閃而過。
“哎呦,是林家小娘子呀?髒衣服前天才洗過,這兩天下雪,沒有換洗!”
年輕婦人低下頭,滿是裂口的雙手不安地撚着衣服角,吞吞吐吐地道:“楊家嫂子……我……我,成文今天發燒,想吃餃子,我……能不能借我一斤面粉,改天用洗衣服的工錢抵上!”
“還,你拿什麽還?”楊家嫂子冷笑道:“上個月借我的米可還欠着大半!”
“這次一……一定還上!”年輕婦人紅着臉,結結巴巴道。
“你不是自稱是楊家老三在外面找的媳婦嗎,去老楊家呀!”楊家嫂子呯地一聲關上大門。
“還想吃餃子,我家隔個個把月才能吃上一回……老楊家也不承認的野種,死了幹淨,丢人現眼!”
刻毒的罵聲從院子裏傳出來,年輕婦人身體顫抖着,眼圈紅紅的,回頭看了看山腳,擦擦眼角,咬咬牙順着小道向前行去。
石闆光滑,又下着小雪,年輕婦人心神不甯,沒走幾步就摔倒在地。
“我一定要堅強,我一定要活着,我要照顧好成文!”年輕婦人呢喃着,掙紮爬起來,淚水順着臉龐滑落。
這是一棟陳舊的四合院,牆壁上的泥塊斑駁不堪,一陣濃郁的肉香合着歡快的笑聲從院子裏飄出來。
年輕婦人緊緊地咬着嘴唇,手舉起卻遲遲沒有落下,任憑白雪慢慢落在身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門輕輕地裂開一條縫,一個八歲左右虎頭虎腦的小家夥蹑手蹑腳溜了出來,手中拿着一個小小的包袱。
“小勇!”年輕婦人低喊了一聲,轉身就走,卻又滑到在地。
“嬸子,”小家夥連忙跑上前去,将年輕婦人扶住,低聲道:“今天包餃子,父親偷偷地留了一點,讓我給成文哥送去!”說完将包袱放在年輕婦人的手中,黑亮的眼睛四處看了看,又偷偷地溜了進去。
暖暖的包袱,面粉的清香以及濃濃的肉味,年輕婦人的眼淚再次流了出來。
兵荒馬亂,都過得不富裕,老楊家是一個大家庭,做的餃子有分配,大哥家勻出一些,自己就要少吃,三四個孩子……
“娘,真好吃,您也嘗嘗!”木床上的小孩精神好了很多,拿着一個水餃對着年輕婦人笑道。
“娘不餓,娘早就吃過了!”年輕婦人搖搖頭笑着道。
“您又騙我,你不吃,我也不吃!”小孩鼓着眼睛倔強地道。
年輕婦人實在沒辦法,拿起一個餃子輕輕咬了一口,笑着道:“真香!”
“嗯,香,我以後一定讓娘天天吃餃子!”小孩莊嚴地宣誓道。
………
依然還是那間破屋,床闆上躺着的卻是年輕婦人,臉色蠟黃,氣息微弱,不時劇烈咳嗽着。
“娘,娘,大夫說金銀花草和蒲公英能治咳嗽,可大冬天的那裏找得到,我從山上挖了些根,也許效果更好!”一個半大男孩穿着破棉襖,臉凍得紅撲撲的,小手裏抓着一些樹根。
“成文,娘沒事,拖兩天就好了,你還小,山上不安全,萬一有個好歹,咳咳,我怎麽活!”年輕婦人掙紮着爬起來道。
“娘,我沒事,你趕緊躺好,我去熬湯!”男孩笑了笑,将樹根拿到山邊的小溪旁。
山泉水冰寒刺骨,男孩的小手凍得鮮紅,卻一根根洗的幹淨。
黑紅的湯汁發出濃濃的藥味,男孩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将湯汁端到床前。
蒲公英本就苦,根更苦,苦的反胃。年輕婦人隻是喝了一小口便嘔吐起來,連聲咳嗽,臉漲得通紅。
男孩輕輕地拍着娘的後背,半響才平複下來。
“娘,土方子不管用,我再去求求楊大夫!”男孩一溜煙的向外跑去。
“成文,沒用的!”年輕婦人伸出手想抓住男孩,男孩早已不見蹤影。
“三郎,你到底在哪裏!”年輕婦人暗暗垂淚,顫抖着手端起碗,小口吞咽,努力壓仰住心中的反胃。
我不能死,我死了落個幹淨,可成文怎麽辦?我…我舍不得……
楊家莊隻有一位大夫,店鋪就在莊中心的大槐樹旁。
“大夫求求您,您去看看我娘!”男孩跪倒在地,不停地磕着頭。
楊大夫頭戴方巾,身穿大褂,白皙的臉上全是無奈之色,摸着胡子道:“孩子,不是我見死不救,你娘的咳嗽病是宿疾,不是一兩服藥能治好的,要好好調養。”
此種病最難醫治,藥材昂貴,需要好幾個療程,大夫雖然救死扶傷,再多的家當也施舍不起。
“孩子,趁早想辦法,再拖下去,肺部出了問題,神仙也救不活!”楊大夫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道。
男孩吓得臉色發白,仿佛天要塌了一般,無助地看了楊大夫一眼,掉頭向前跑去,眨眼間就來到斑駁的四合院前,來回走動,卻硬是沒有勇氣敲門。
總會有辦法的,男孩四處張望,猛地一拍腦袋,連跑帶走,來到年輕婦人曾經借糧的四合院前。
“盛興叔,我願意代替寶兒做鄉兵上前線!”
前幾天,衙門下來征召鄉兵,每家每戶抽男丁一名,金狗兇狠,去了很難回來,盛興叔不想家裏子弟受苦,想花錢雇人頂替。
“最多五十兩銀子,且要簽字畫押,如果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才不會答應。你年齡太小,還要花錢走關系疏通!”盛興叔摸了摸八字胡道。
“不行,您曾經傳過話,還有一畝半地!”男孩搖搖頭道。
咦,楊盛興仔細看了看男孩,想不到這孩子平時沉默寡言,心裏也蠻敞亮的。
金兵如猛虎,誰情願送自己的孩子去死,所以找到頂替的人很難,是命重要還是銀子重要,這個不需要比。
楊盛興不想再生波折,趕緊簽字畫押。
有了銀子就能救娘,有了田,娘以後生活有了保障,至于上戰場能否活下來,男孩也顧不上了。
将銀子交給楊大夫以後,在某一個早晨,男孩站在母親的床前呆立半響,跪下磕了幾個頭,悄悄地走出了楊家莊。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