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的皇帝對朝政态度不一,有的恨不得日日相見臣子,在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裏掌控一切。
有的恨不得夜夜笙歌,老死于床第之間,這是一帆風順,得了位置。士大夫掌控朝堂,皇帝不來,他們還得假情假意的督促一番,做個谏臣。
還有的做了天子,金口玉言又如何?生于安樂者,又有幾人能死于安樂?
他看不懂劉宏,單單的幾日接觸,太過單薄,看似荒唐的皇帝一手宦官,一手外戚。兩根大棒,扶起河南尹何進,日後的大将軍今日還算和氣。
不經意間,他猛地發現,不管被诟病千年的黨锢是不是年少的他順勢而爲,如今的局面,至死都在他的掌握中。
曆史從來都沒有假設,但假設已知的東西朝着未知的方向發展……一直都是很有趣的事。
劉宏不死,董卓敢在河東?四世三公又比得上劉?
他吸上一口涼氣,頭一次覺得一些看似荒謬的傳言有了分真實性。
張角有沒有去過太學?黃巾是劉宏一手制造?王允找到的書信是真是假?
一切尚且未知。
睜開緊閉的眸子,綢緞被有意的剪裁出花紋,镂空的風格跟簡單明快的現代風不搭,他不喜歡。
哪怕這是光和七年春一月。
紙糊的窗戶,一張矮桌,按這個時代的稱呼,是案還是什麽?
他忘了。
被子既不是鴨絨,也不是太空棉,甚至都不是棉花。
張讓比其餘九個常侍更加出名,想李廣何其英雄,終其一生未曾封侯,而這閹豎!
他輕笑,笑出了聲,抹不去心中的輕蔑,隻把他身上的疲憊去了七七八八。
他恐懼,那是隻比秦皇隋文帝名聲稍弱的皇帝,單單一個黨锢都能被罵上千年,臨末黃巾之亂,十常侍之亂,更是開啓一個讓人津津樂道的大時代,被羅灌水宣揚的人盡皆知,臉譜化。
他呆呆的躺着,究其緣由:大概我比他更完整。
“嘎——”
即便小心,門被推開的時候,傳來尖銳如鴨子叫般的尖銳聲音。
那聲音剛剛消散,雙腿撞擊在青色石闆上的沉重聲伴着讨饒聲讓他直直坐起,愣愣的看着門口那人。
“大人,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侍女不斷的磕頭,瑟瑟發抖,擡頭時,眉宇間分明多了紅色。
“我”
他止住暗罵,顧不得裸睡可能帶來的後果,一掀被子,寒風灌了進來,開了一尺的門外面赫然是白皚皚的雪,大片的八角形雪花随風飄落,亭台,樹梢,池邊。
風景雖好,就如千裏馬,終須伯樂。
程亮看不了雪,也不清楚侍女長相,手一抓,險些一個踉跄。那侍女膽戰心驚,霞飛雙頰,用手捂着唇,進不得,退不去。
“沒你的事兒,出去!”
他慣于冷漠,陌生的地方,小心爲上,哪怕對眼前侍女有些可憐。
奴婢奴才貫穿整部曆史,怕是比不上吃人,也不差分毫。
相比清朝的吃相,文人墨客都好面子,奴婢有宋一朝,地位最高,便是主人也輕易殺不得。
這大漢,殺個賣身的奴婢,再正常不過。
世家大族可不會傻傻的把自己限制住,挖一個坑,埋了自己。
他們遵從孔孟荀董時不忘夾帶私貨,以求名流萬古,光宗耀祖。
侍女戰戰栗栗的出了門,萬分謹慎的關上,呆呆站立,等待裏面那位大人的決定。
她不知道宰相門前三品官的道理,隻明白常侍大人平日要求頗爲嚴格,上月便杖斃一驚擾貴客的奴婢。
今日貴客……她除了呆呆等着,别無他法。
風雪交加,她的心不在這裏,最後的補救機會被冷冰冰的話語阻隔,她不敢反駁大人說的話。
房間内,昨夜光線不足,程亮沒看清房間内的裝扮。
推開朱紅色的雕花窗,手指觸碰,沒有一絲冰意,直到風灌進來。
他看着自己,苦笑一聲,果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精美的青銅器,整玉制成屏風,圓潤有光滑,輕輕撫摸,不但沒有一絲冰涼,反而有些暖意。
這個時代的人生活有多困苦程亮不知道,他沒能多直觀的看看大漢。
出入的不是三公就是九卿的府邸,入眼的是雒陽。
朱紅色的門鑲着金粒,華貴而不富貴。
青色的簾子束在兩旁,隻留下十餘串珍珠,構成另一層簾子。
巨大的銅鏡整張嵌入木牆當中,比世家大族的銅鏡還要清晰幾分。
程亮忽的明白了,什麽叫富可敵國。
便是這樣一扇窗,花費也能讓千餘庶民一年衣食無憂。
就像屌絲不會知道女神爲什麽會那麽多姿勢。
這是權貴的生活,他有些向往。
“怎麽回事兒?”門外,張讓故意擡高了音量,打量了侍女,準确無誤的叫出她的名字:“阿秀對吧?受了委屈?難不成程侍郎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兒?”
阿秀說不出話,跟剛才一樣跪倒在地,頭附在地上,顫抖。
張讓是個明白人,察言觀色之道可不是程亮可比。昨夜朝堂,程亮是肆無忌憚,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每看陛下,那如湖水一般平靜的臉上,分明是贊賞。
知道大漢問題源于何處的人很多,卻無人敢于直言。
便是他有聖上恩寵,亦不敢言。
族中子弟被舉孝廉,貪贓枉法,強占民田都成了默契。
他不能管,也不願意管。
富貴不歸鄉,如錦衣夜行。
他是說不得,眼前人卻說得。
總有這般愣頭青,哪怕忠于陛下,也難行事。
對視一眼,他忽的覺得,那閹豎的衣服有些怪異,雲紋也就罷了,值得一提的是
“不說?”張讓玩味:“這樣……來人!”
輕斥的聲音讓兩個彪形大漢從院落外,踏着雪花走了進來。
張讓抖落裘皮上的雪花,随意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把這丫頭杖斃!”
“諾!”
大漢繞過主人,抓着阿秀的手,就往外拖。
門忽的開了:“飛雪連天射白鹿,此般光景,常侍大人未免大煞風景。”
張讓如意的笑:“雜家還以爲侍郎大人還未起床,這婢子不通禮節,還望恕罪。”
程亮一頭霧水,眼見那兩人還往外拖,不由說:“大人莫開玩笑,一夜溫暖不說,我這裘皮還得謝過常侍大人,謝過常侍大人恩情。”
這兩人,都不挑明,雲山霧裏說着話,唯獨阿秀如名字一般清秀的臉,慘白,仍舊拖拽,眸子灰暗。
“常侍大人!”程亮還是不願意挑明,求個情。
張讓微微眯眼,對他而言,這婢子,殺了也好,不殺也罷,都有自己的價值。
他隻想知道這程亮昨夜是否大放厥詞,和清流有什麽不同。
“她是我的人!”
程亮的聲音不可謂不清脆,說出的話可不輕巧,讓張讓暧昧一笑,給予極大尊重。
“多謝!!!”
他拖長聲音,略了請字,讓打了水,歸來的另一個侍女一顫,趕緊跪倒在地。
“有勞程侍郎多多管教阿秀,你我皆是内臣,今後當多多關照。”
張讓滿意的走了,清流萬萬做不出這種事,他們是清流,可不是曹操那等人,也不會爲個女人,欠下人情。
更何況,他對齊王并無惡意,還有幾分欣賞,成大事者,一時榮辱又如何。
秀兒至多十六歲,本應該在學校當中,被青春期的男生們捧在手心,時不時地看上一封情書,将其和未曾看的一起丢到垃圾桶,無視彈出的qq消息,一個個腆着臉,想加好友,深入交流。
那是西元2020年的事。
那個将信紙當做浪漫的大時代。
光和六年注定是一不平凡的一年,黃巾之亂開始。
作爲外戚的何進成爲大将軍,似乎從一個屠夫一躍而上,借着何皇後的名頭成爲大漢熾手可熱的人。
就連何苗那種人,都能身居高位
程亮止住漸漸粗重的鼻息,看着侍女端來的不知名食物,叫秀兒的侍女站在自己身後,臉上是羞怯,心中是小鹿。
“如果我空無一物,是不是和你一樣?”他聲音細微不可聞,身子發抖。
他終究沒空理會這些不相幹的事,在張讓府中不走的願意,大抵是不願意碰到朝官,被人誤認爲是閹黨。
宮中,昨夜晚睡,劉宏幹脆至今爲起,除了幾個言官還在宮外守候,文武百官紛紛前往府衙,開始新的一天。
雪還在下,池邊煙霧缭繞,八角亭琴聲陣陣,由遠及近。
趙忠喝了一口茶,淡淡的姜味在舌尖徘徊,他的嗓音并沒有别人那樣尖銳,“這麽說,那個程亮也算一個人才,還忠于陛下?唯獨人怪了些。”
他沒有笑,說出的話卻讓張讓笑了,“就是太年輕,不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壞,難道跟着那群士大夫就能讓陛下名流千古,你我也落個好名?”
趙忠放下在手中摩擦的茶杯,黝黑明亮的眸子望着池塘中的錦鯉,緩緩站起身,打了一個哈欠:“既然年輕,就别着急示好,我等名聲天下皆知,好壞自有明眼人看。若是這都看不透,吃了幾多虧,還不醒悟,賞一太守,久聞交州天暖,不似幽并苦寒。”
抓了一把米黃色的不知名混合物,他細細灑在池塘裏,引來百米内的錦鯉,水中一時争奇鬥豔,好不熱鬧。
張讓沉吟:“也罷,任他去吧,我倒是好奇袁恒如何升遷。陛下又如何考量。”
趙忠眼中閃過精光:“他呀,幽并涼皆可,那是一不安分的主,放在北面好,勝了至多太尉,敗了身死謝國也不爲過。”
“那袁恒,倒是跟袁家子不大一樣,少了狂妄,長在幽州,騎術号稱天下無雙,統帥千軍,怕是不妥。”
蹇碩還沒有成爲西園校尉時的風光,被陛下關照不假,宮中掌握一切的是十常侍。
身爲宦官,他的身材武勇和尋常人格格不入,對十常侍而言,和自己不一樣的人反倒有好處。
張讓沒有趙忠喜歡蹇碩,冷冷道:“這還是漢家天下。”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