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乙肝

艾柳告訴我，她的病症是深夜睡覺的時候，總是會發出很響亮的呼噜聲，所以她被她的舍友趕了出來。

聽得艾柳如此遭遇，我充滿了同情，我對她說我晚上睡覺的時候像死豬那麽熟睡，外面打雷下暴雨我都不會知道的，所以你來我這宿舍來對了，晚上睡覺時候，你可以放松心情，盡量去打呼噜。

艾柳不再說話，但是我從她的神情可以看得出她非常感激我。艾柳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女孩子，在宿舍都不會和我說話，隻是低着頭看書學習。她是我遇到的所有大學生當中，最努力勤奮學習的人，她也沒有買電腦，每天回來宿舍都隻是看書，看書。

隻是，她的打呼噜聲音的确非常吓人。有一天夜裏，她先熟睡了，我躺在床上聽着歌，等到我感到困意拔掉耳塞準備睡覺的時候，我聽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地動山搖的打呼噜聲。

說真的，我是第一次聽到女生打呼噜聲音比一個粗野的男人說話的聲音還要大。我覺得艾柳打呼噜聲音應該可以入載吉尼斯紀錄了，這哪裏是呼噜聲，活脫脫就是一個史前巨獸在咆哮。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音浪了。

我覺得艾柳有些奇怪，因爲有一天晚上，我也是突然蘇醒過來的時候，在夜色朦胧當中，我看到斜對面的蚊帳裏面，艾柳是坐着睡覺的。因爲，艾柳坐在床上，彎着腰，頭低垂下來，如果不是她一直發出巨大的呼噜聲的話，我真不知道她居然還可以坐着睡覺。

我發覺我對艾柳真的知之甚少，所以我有一天心血來潮，走去了她原來的宿舍了解情況。

我去到艾柳原來的宿舍，先說明了一下來意，說：“你們宿舍原來的艾柳搬去了我宿舍住。”

“呵呵呵，師姐，是不是你也開始受不了她了？她這個人實在太怪了，我們以前無法繼續和她相處，不然我們也不會三人聯名申請她搬去其他宿舍的，我們可不是壞人，大家都是校友，畢竟早晚都會碰到，如果不是我們真的忍受不了了，真的不會這樣趕她走的。”

“是呀，她真的怪怪的，晚上她的打呼噜聲音，真的好像地震一般。”我故意附和她們三人，裝出很苦惱的樣子。

“打呼噜隻不過是小事啦，其他的事情，才怪呢。”一個小師妹咬牙切齒地說，“我真的第一次碰到那麽難相處的人。師姐呀，我相信你很快也會受不了她的了，要麽你搬走，要麽你肯定會趕她走，呵呵呵。”

“是呀，我都想向宿管申請調離宿舍了。你們知道，她還有啥罪證不？”

“她的罪證呀，那可是多羅，一籮筐都裝不完呀。”

從宿舍出來之後，我發覺我真的是應該早一點先了解一下艾柳，再同意她搬來的。和那三個師妹聊天之後，我知道了艾柳一些事情：

艾柳實際上是和我同一屆考進學校的，2005屆，隻是新生入學體檢的時候，需要進行體檢的。艾柳被查出是乙肝患者，大三陽，而且轉氨酶高達幾百。所以，艾柳被學校勸退回家進行乙肝治療，要她治療好了肝功能正常了之後，才可以回來。艾柳進行了一年的治療，這一學期才回來學校報到的。

她和今年的大一新生住在一個宿舍，但是其他三人很快就發現這個艾柳性情古怪，時而沉默，時而又會自言自語，說一些别人聽不明白的方言，行爲舉止很駭人。最離譜的是，她經常關風扇，說這種天氣，又不熱，開風扇很浪費電，總之還有很多其他怪異的行爲。因爲這樣，其他三人就聯盟起來，對抗艾柳，對她冷暴力。

“其實，我們都知道她有乙肝，可是其實我們也不介意她是乙肝病人的，這沒什麽嘛，中國不是很多人都有乙肝麽？可是，我們介意的是她的性格，太古怪，真的難以相處。”

……

我回到自己宿舍之後，真的發現艾柳的面色真的很蠟黃，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她有乙肝的關系。我是不怕這些的，所以我突然覺得艾柳有些可憐。

我知道她來自農村，看她平時穿的那些舊衣服就知道了，而我也是來自農村，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幫助幫助她，多和她說話。

所以，平時隻要是在宿舍的時候，我都有事沒事就和她說話，有時候我用電腦看電影，看到搞笑的情節，也會叫她來看，或者平時我買了一些水果回來吃，都會叫她過來吃。

漸漸地，我發現艾柳真的發生了一些變化，她臉上偶爾會露出笑容了，總是愁眉苦臉皺着的眉頭，有時候也會松開來，有時候她還主動叫我師姐。

隻是，我知道她内心還是有一道厚厚的屏障在進行着自我保護。例如那天，我買了切成了小塊小塊的西瓜回來，我給了一支竹簽她，讓她也過來吃西瓜，她拿着竹簽刺了一小塊西瓜放到口裏吃之後，就不肯再吃了。

我說：“還有那麽多呀，你怎麽才吃那麽一小塊？我買的時候就預算了你的數量的，你不吃的話，我一個人是吃不完的。你不吃的話，就是浪費我的錢了。”

艾柳臉上露出了爲難的神色，她看了看盒子裏的西瓜塊，然後說：“那我再吃一塊吧。”

說完，艾柳做出了一個很奇怪的舉動，她将那一支竹簽扔到了垃圾桶裏，然後回到座位，拿了一支不知道她哪裏弄來的牙簽，那牙簽是那種在酒樓吃飯時候送的有獨立包裝的一支牙簽。

她拿一支牙簽刺了一小塊，然後回去了座位。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這個舉動。她意識到自己有乙肝，覺得那竹簽沾了她口水，所以如果再第二次用竹簽的話，會傳染乙肝給我。所以，她才會重新用一支沒有用過的牙簽。

我覺得艾柳真的心思太細膩太敏感了，其實我真的沒有想那麽多，而且我不覺得隻是這樣子吃西瓜，她就會把乙肝傳染給我。

而她之所以出現這種行爲，究其原因，肯定是過去，她受到過很多同學、或者朋友的歧視，那些同學不敢和她一起吃東西，才導緻她出現這種行爲——表明上是爲我好，不想我傳染她的乙肝，其實是因爲她害怕如果她不這樣子做，不這樣子表明她的立場，我會歧視她，會害怕她。

我對艾柳的同情心，更加劇烈，我也對她更加好，逐漸的，艾柳也一天一天地變得開朗起來。

看着自己逐漸地将一個人從憂郁、悶悶不樂的情緒中拉出來，變得陽光開朗，這真的是一個挺開心的事情。

可是，好景不長。

因爲那時候出了一個很大的新聞，引起了社會的很多讨論的一個新聞。那個新聞說的是一個畢業生通過考試，考上了某個部門。但是，在體檢的時候，查出他患有乙肝，所以沒有錄用這個畢業生。沒想到，這個畢業生一時想不開，居然拎着菜刀闖進去那個部門殺了好幾人。

學校的BBS論壇上，有很多人轉載了這個新聞，也得到了很多人的熱烈讨論。艾柳雖然自己沒有電腦，但是我知道她偶爾會去學校圖書館的電腦室上一下BBS的，所以她肯定也看了這些新聞。因爲，那天她從圖書館回來之後，臉上那種焦慮的表情，又出現在了她的臉上，那舒展開來的眉頭，現在又開始緊緊地皺起來了。

那天開始，艾柳的情緒變得越來越不穩定。我又不敢和她說，其實我已經知道她是乙肝患者的事情。我隻是花費了更加多的時間去和她溝通，和她聊天。但是，我發現于事無補，她變得一天比一天低落，那麽勤奮學習的她，甚至出現了逃課，不去上課，而躺在宿舍床上睡覺。

我決定去學校的校醫院找校醫。那天值班的是一位神情有些嚴肅的女醫師，我進去他她辦公室，将艾柳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女校醫。

女校醫很耐心地聽完我所說，她說：“其實，今年的入學體檢，艾柳的體檢報告已經是很正常的了，她雖然兩對半檢查顯示有3個陽性，但是她的肝功能這一項的各個指标都正常，現在的艾柳其實隻是一個乙肝病毒的攜帶者，而不是病人。她有平等的權利享受她和其他健康的孩子一樣的美好大學生活。”

我聽着，覺得很感動，醫生真的很善解人意。

“其實，乙肝并沒有你們所想的那麽恐怖吓人。這一切根源，其實都是以前那些無良的賣肝病藥的制藥廠爲了銷量，而不斷誇大乙肝的危害，不斷煽動說乙肝的傳染性多強，同用一雙筷子立刻就會感染乙肝，這些無良藥商在恐吓消費者罷了。你和她住一宿舍，你也不要太閃避她。”

我說：“我不會呀，我一直想幫助她的。”

“嗯，你是個好學生，我看得出來的，不然你也不會因爲她的問題而來校醫院求助。總之，你多關心她，乙肝病人最急切需要治療的其實不是乙肝病毒，而是心病。不過，這也是這個社會的通病，大家都歧視他們。”

從校醫院回來之後，我就和艾柳進行了一場漫長的談話。我直接告訴了她，其實我知道她是乙肝患者。但是，我并不害怕，不然我不會每一次買東西回來，都會叫她過來一起吃。我也告訴了她很多我小時候的故事，說着說着，艾柳就哭了，她哭得很傷心。

“師姐，謝謝你，我，我也想告訴你我的經曆。”艾柳一邊哭着，一邊說起了她的事情。

她終于對我敞開了她緊緊關閉了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