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右大臣阿部禦主人,家中财産豐富,人丁繁榮。他寫了一封信給那年舶來日本的中國貿易船上的王卿,托他買一件火鼠裘。
他在侍從中選了一個精明幹練的人,叫做小野房守的,叫他把信送給王卿。房守來到貿易船停泊的博多地方,把信呈上,并且繳付一筆貨款。
王卿得信,便這麽回複了他:
“火鼠裘,我中、國并無此物。我曾聞其名,卻并未見過。如果世間确有此物,則貴國應有舶來。閣下言不曾見過,則恐世間并無此物也。”
”總之,閣下所囑,乃難中之難。然而,萬一天竺有此物舶來我國,則鄙人可向我國二三富翁詢問,或可借彼等之助力而獲得,亦未可知。如果世間絕無有此物,則所付貨款,當交來人如數璧還。專此奉複。”
王卿帶了小野房守,回到中、國。幾個月之後,他的船又來到日本。小野房守乘了這船回到日本,即将入京。
阿部禦主人等得心焦了,聞訊之後,連忙派人用快馬迎接。房守快馬加鞭,隻走七天,已從築紫來到京城。他帶來一封信,信中寫道:
“火鼠裘,我曾四處派人采購。據說此物在現世,在古代,都不易見到。但聞從前天竺有聖僧持來中、國,保存在遙遠之西方寺之中。”
“這是朝廷有旨要買,好容易才買到的。我去購買時,辦事人員說此款不夠,當即由我補足,終于買到。墊付黃金五十兩,請即送還。如果不願付出此款,則請将裘送還爲荷。”
阿部禦主人得到此信,笑逐顔開,說道:“哪有這話!金錢不足道,豈有不還之理!當然會送還的。啊,我得到裘,真乃莫大的喜事啊!”他歡欣之餘,合掌向中、國方面拜謝。
裝火鼠裘的箱子上,嵌着許多美麗的寶玉。裘是绀青色的。毛的尖端發出金色光輝。此裘穿髒了,可放在火中燒,燒過之後,就更加清潔。
但此裘火燒不壞,還在其次,首先是其色澤之美麗。此物就是看看,也覺得是一件可貴的珍寶。阿部禦主人看看這裘,歎道:“輝夜姬欲得此物,不是無理的。啊!造化造化!”便将裘放入箱中,飾以花枝。
緊接着他自己也打扮了一番,以爲今夜可以泊宿在輝夜姬家,得意揚揚地出門。此時吟一首詩,放入箱中。詩曰:“熱戀情如火,不能燒此裘。經年雙袖濕,今日淚方收。”
阿部禦主人站在輝夜姬家的門前了。叩門問訊,老翁出來,接了火鼠裘的箱,拿了進去給輝夜姬看。輝夜姬看了,說道:“啊!這裘多麽漂亮呀!不過,是不是真的火鼠裘,還不可知呢。”老翁答道:“還有什麽真假呢!你把裘藏在箱中吧。這是世間難得見到的裘,你必須相信它是真的。像你這樣一味懷疑别人,實在是不行的。”
老爺爺這麽說着,就去請阿部禦主人進來。他想這回她一定肯接見這人了。老翁當然這樣想,連老婆婆也這樣想。老翁常常爲了輝夜姬沒有丈夫,孤身孤居,覺得非常可憐。所以希望找到一個好男子,讓她夫妻團圓。
無奈這女孩子無論如何也不肯,他也不能勉強她。輝夜姬對老翁說道:“把這裘放在火中燒燒看。如果燒不壞,才是真的火鼠裘,我就遵他的命。你說這是世間難得看見的裘,确信它是真的。那麽,必須把它燒燒看。”
老翁說:“你這樣說,倒也很有道理。”他忽然改變主意,把輝夜姬的話傳達給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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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說:“這裘啊,中、國境内也沒有,我是千方百計弄來的。關于它的
質量,還有什麽可懷疑呢?你們既然這樣說,就快點拿來燒燒看吧。”這裘一放進火裏,立刻劈劈啪啪地燒光了!輝夜姬說:“請看,這便可知它是一張假的皮毛。”大臣看到這情景,面孔就象草葉一般發青。
相反輝夜姬則高興得很,連忙作了一首詩,放在裝裘的箱子裏,還給阿部禦主人。詩曰:“假裘經火炙,立刻化灰塵。似此凡庸物,何勞枉費心!”于是,大臣隻得悄悄地回去了。外間的人們便問:“聽說阿部大臣拿了火鼠裘來,就做了輝夜姬的夫婿,已經來到這屋子裏。大概住在這裏了吧。”
另有人回答他說:“沒有沒有!那件裘放在火裏一燒,劈劈啪啪地燒光了,因此輝夜姬把他趕走了。”世人都知道這件事。從此以後,日本凡是不能成遂的事情,都叫“阿部主人。”
之後便是大伴禦行大納言了,他把家中所有的家人都召集攏來,對他們說:“龍頭上有一塊發出五色光輝的玉。哪一個取得到,随便你們要什麽東西我都給你們。”
聽了這話的人都說:“我家主人的命令,實在是很可感謝的。不過,這塊玉,大概是很難得到的寶物吧。龍頭上的玉,怎樣才能取得呢?”這些人都咕哝着叫苦。
于是大納言說:“做家人的,爲了完成主人的願望,性命也要舍棄。這是家人的本分呀!況且龍這東西,并非我國沒有而特産于唐土、天竺的東西。我國的海邊山上,常有龍爬上爬下。你們怎麽說是難事呢?”
家人們答到:“那麽,沒有辦法。無論是怎樣難得的寶物,我們遵命去找求吧。”
大納言看看他們的神情,笑道:“這才對了。我大伴家裏的家人,是天下聞名的,難道會違背我主人的命令嗎?”
于是家人們出門去尋找龍頭上的玉。大納言把家中所有的絹、錦和金子都取出來,交給這些家人,作爲他們的路費。又對他們說:“你們出門之後,我就吃齋念佛,直到你們回來。如果取不到這玉,不準你們回到我這裏來!”
家人們聽了主人的囑咐,一個個懶洋洋地出門去了。他們都想:主人說,如果取不到龍頭上的珠子,不準再回到這裏來。但這東西,根本是取不到的。他們各自随心所欲地東分西散。
衆家人都咒罵主人,說他好奇。他們把主人給他們的東西随意分配一下。有的拿了東西回家鄉去了。有的随心所欲地到别處去了。他們都诽謗大納言,說道:不管是爹娘還是主人,這樣胡說八道,叫我們沒有辦法。
大納言全然不知道這情況。他說:“給輝夜姬住的普通的房屋太不象樣。”連忙建造起特殊的房屋來:室内四壁塗漆,嵌上景泰窯裝飾,施以各種色彩。屋頂上也染成五彩,挂上各種美麗的帶子。每一個房間裏都張着美麗無比的錦繡的壁衣。而且把他本來的老婆和小老婆都趕走。無論何事,他都不愛,一天到晚爲了準備迎接輝夜姬而忙碌。
那些被派遣出去取龍頭上的玉的家人們,不管大納言朝朝夜夜地等待,過了年底,到了明年,一直音信全無。大納言不勝焦灼,便悄悄地帶了兩個随身侍從,微行來到難波港。看見一個漁夫,便問他:
“大伴大納言家的家人們乘了船去殺龍,取它頭上的玉,這新聞你聽到過嗎?”
漁夫笑道:“哈哈,你這話真奇怪!首先,願意爲了做這件蠢事而放船出去的船夫,在這裏一個沒有。”
大納言聽了這話,心中想到:“這些船戶都是沒志氣的。他們不知道我大伴一家的強大,所以講這種膽怯的話。
”又想:“我們的弓多麽有力!隻要有龍,一箭便可把它射死,取它頭上的玉,這是毫無問題的。這些家人不決不斷,直到現在還不回來,我在這裏老等。”
可是等了許久不見家人,他就雇了一隻船,向海中到處巡遊,漸行漸遠,不覺來到了築紫的海邊。
這時候,不知怎的,發起大風暴來,天昏地黑,那隻船被風吹來吹去,吹向什麽地方,完全不得而知。風越來越大,把船吹到了海的中央。
大浪猛烈地沖擊船身,船被波浪包圍了。雷聲隆隆,電光閃閃。好個大納言,到此也束手無策了。他歎道:“唉!我平生從來不曾吃過這種苦頭。不知道到底怎麽樣啊!”
那個船戶哭着說道:“我長年駕着這船來來去去,從來不曾碰到這種可怕的情況。即使幸而船不沉沒,頭上的雷電也會打死我吧!即使幸而神佛保佑,船也不沉,人也不死,但結果我這船終将被吹到南海之中。唉!我想不到碰着了這個古怪的雇客,看來我的命運是很悲慘的了!”
大納言聽了他的話,說道:“乘船的時候,船戶的話是最可靠的。你爲什麽說出這種不可靠的話來呢?”說着,他已經不知不覺地口中吐出了青水。
船戶說:“我又不是神佛,有什麽辦法呢?風吹浪打,我是長年以來習慣的。但這雷電交加,一定是你想殺龍的原故。這暴風雨一定是龍神帶來的。你趕快祈禱吧!”
大納言聽了這話,忽然說道:“啊,對啊,你說的是。”便大聲祈禱:“南無船靈大明菩薩!請聽禀告:小人愚昧無知,膽大妄爲,竟敢圖謀殺害神龍,實屬罪大惡極!自今以後,不敢損害神體一毛,務請饒恕,不勝惶恐之至。”
他大聲念這祈禱,有時起立,有時坐下,有時哭泣,念了千百遍。也許還真是這個原因,此時,雷聲居然漸漸地停息了。天色漸漸明亮起來,隻是風還是猛烈地吹着。
船戶說道:“啊,如此看來,剛才的風暴正是龍神菩薩來的。現在的風,方向很好,是順風,不是逆風。我們可以乘這風回家鄉去了。”
但大納言已經吓破了膽,無論如何都不相信船戶的話。
這風繼續吹了三四天,似乎可把船吹到原來的地方去了。豈知向岸上望望,這裏卻是播磨國明石地方的海岸。
但大納言總以爲到了南海的海岸,疲勞之極,躺倒在船裏了。他帶來的兩個侍從便上岸去報告當地的衙門。
衙門裏特地派人員來慰問。然而大納言不能起身,直挺挺躺在船底裏。無可奈何,隻得在海岸的松樹底下鋪一條席子,扶起來躺在席子上。
到這時候,大納言方才知道這裏并不是南海的島。他好不容易才坐起身來。這個人平常有些傷風,就會神色大變。這時候竟變成腹部膨脹,眼睛像兩顆李子一般腫起。
那些派來的人員看到這樣子的的大納言也都忍不住發笑。畢竟因爲腫脹而變得圓圓滾滾的樣子,真心有些滑稽不堪。
大納言連忙叫衙門裏的人替他備一頂轎子,坐了回家。以前他派出去取龍頭上的玉的家人們,不知從哪裏知道消息,現在都回來了,對他說道:
“我們因爲取不到龍頭上的玉,所以不敢回來。現在,大人自己也已完全相信此物難取,想來不會責罰我們,所以回來了。”
大納言站起身來對着他們說道:“龍頭上的玉,難怪你們取不到它。原來龍這東西,是與雷神同類的。我叫你們去取它頭上的玉,猶如要殺死你們這些許多家人。如果你們捉住了這條龍,連我也要被殺死的。”
“也幸而你們沒有把龍捉住。估計這大約是輝夜姬這個壞家夥企圖殺死我們而安排的陰謀。我今後決對不會再走到她家附近去。你們也不要到她那裏去了。”
于是他就把家中剩下的錦絮和金子賞賜給了取不到龍頭上的玉的家人們。
他以前離婚了的妻子們聽到這則消息,幾乎都笑斷了肚腸。在新造房子屋頂上挂着的五彩帶子,也都被鹞鷹和烏鴉銜去做巢了。
世間的人們都說:“聽說大伴大納言去取龍頭上的玉,沒有取到,眼睛上生了兩個李子回來了。啊,吃不消呀!”
從此以後,凡做無理的事,在日本也被叫做“啊,吃不消呀!”(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