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萬萬沒想到,東宮會發生這樣的變故,發愣發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
太後比她清醒得更快,肅然望向太子:“陳氏自盡了?怎會如此?!”
太子深吸了一口氣,肅然道:“陳氏口出妄言,行止無度,有癫狂之态,方才發起瘋來,便憤而撞牆了。”
太後有些不敢置信:“好好的人,怎會發瘋?”她又再看了陳良娣幾眼,面露懷疑之色,“她是生了病,還是吃錯了東西?”
太子哪裏知道?他的腦子如今還有些懵呢。陳良娣忽然發作,他同樣意外無比,面對忽然自盡的妾室,他也覺得摸不着頭腦。就算陳良娣是爲了兒子之死,傷心憤怒到發瘋的地步,忽然自盡……這也不象是陳良娣素日的性情。對此,他隻能說:“孫兒這就派人去查問她身邊的侍女。”
太後歎了口氣:“先叫太醫來吧,若是實在沒救了,就讓人收殓屍首。”她看向太子妃,“陳良娣方才鬧騰時說的那些話,到底是怎麽回事?哀家隻聽岑嬷嬷說了些前情原委,卻不知道後頭又發生了什麽。陳良娣所言,太子妃可有辯解?”
這其實就是在問太子妃,當年大皇孫之死,到底與她有沒有關系了。就算導緻大皇孫病夭的真的是那陳家獻上來的做了手腳的藥香,太子妃是否知道藥香有問題,也是非常關鍵的。
太子妃還在發怔,呆呆地沒有反應。
太後皺了皺眉頭,秦含真見狀忙上前扶住太子妃,低聲叫喚:“太子妃娘娘?”
秦含真分明輕推了太子妃一下,但後者卻還是沒有反應,整個人就象是傻了一般,就這麽愣愣地盯着陳良娣的屍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娘娘!”岑嬷嬷哭着撲了上來,“娘娘,你沒事吧?可是吓着了?娘娘!你應老奴一聲呀?娘娘!”
大概是岑嬷嬷這一番推攘哭喊終于驚醒了太子妃,她眼珠子轉了轉,終于有了點反應,卻是哇的一聲,大哭出聲,哭得聲嘶力竭,全身都在發抖。
岑嬷嬷緊緊抱住太子妃,陪着她一道哭,不停地喊着“娘娘”、“沒事了”。但太子妃卻哭得十分傷心,似乎一點都沒有被她的話安撫住,連太後就站在跟前,她也沒有收淚上前請安行禮。
太後的眉頭皺得更加緊了,都不想跟這個孫媳婦多計較,不耐煩地對太子說:“讓人侍候她回屋去歇息吧。瞧她這模樣,隻怕是受了驚吓,叫太醫給她開些鎮靜安神的藥湯。有什麽話,等她冷靜下來再說。”
是等太子妃冷靜下來再說,而不是不過問了。事關大皇孫之死,就算陳良娣一向不怎麽靠譜,說的話未必是真,也不能輕易放過去。太子即将登基繼位,太後娘娘可不希望,将來坐在國母寶座上的,是一個心胸狹窄、性情軟弱卻又品行不端、心狠手辣的女子。
岑嬷嬷叫了幾個宮人來,一群人攙着太子妃離開了。沒過多久,太醫也趕到了。陳良娣已然沒救,太醫确認過後,便趕去給太子妃診脈開方。東宮這一場變故,也令太醫面色發白,戰戰兢兢,生怕自己是被卷進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深宮隐秘之中,招來殺身之禍。
秦含真一直陪在太後身邊,心裏也是暗暗叫苦。雖然太子冷靜下來後,奉請太後離開了剛剛發生血案的現場,換到了一處幹淨雅緻的花廳中,再也沒有一具血淋淋的屍首礙人眼,但是,秦含真剛剛目睹過那樣一個可怕的場景,隻覺得鼻端還彌漫着一股血腥味,心口就好象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憋得人難受。這種時刻,趙陌卻不在她身邊,她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偏偏又還不能離開。
太後在正位上坐下了,然後便一直端着一張嚴肅的臉,也不說話,就這麽坐着不動。秦含真侍立一旁,心裏也猜不透她在想什麽。太子吩咐完東宮衆人收拾殘局,便來到太後跟前,鄭重地向她見禮,張口就想說話。太後卻擡手阻止了他:“太子坐下吧,先不必忙着說話,等你父皇來了再說。”太子便閉了嘴,行完禮,退到一旁落座。
皇帝很快就到了。
皇帝的臉色有些難看。他聽聞東宮出事,還鬧出了人命,那臉色就越來越黑了。死的是有名有姓位份不低的東宮良娣,還曾經生育了太子唯一的子嗣,若沒有一個适合的說法,消息傳到宮外去,豈不是給太子臉上抹黑?!在這麽要緊的當口,爲什麽會出這樣的事?!
皇帝進門,太子與秦含真分别給他行了禮。皇帝給太後見了禮,便在她對面落座,揮揮手道:“閑話不必多提了,太子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太子隻得照實交代了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太子說的都是親身經曆,秦含真在旁靜靜聽着,發現與岑嬷嬷所言有些小小的出入,心中明了,定是岑嬷嬷有意識地在叙述過程中,省略了一部分對太子妃不利的事實,多少偏向了太子妃一些。幸好她還不敢太過分,知道這種事瞞不住,并沒有胡編亂造,否則太後發現實情後,定會更加生氣,并且遷怒到太子妃身上了。
基本上,事情就跟岑嬷嬷所說的差不多,隻是有些細節處有所不同。比如陳良娣前來謝恩時,精神就不大好,整個人憔悴不堪,還有些呆呆的,兩眼直愣愣地瞧人。一路過來,便有宮人内侍覺得她的狀态不對。她來到門外,聽見太子與太子妃夫妻在屋中争吵時,宮人曾經想要出聲報門,卻被她按住了。她的手勁兒出人意料地非常大,甚至還伸手捂住了宮人的嘴,不讓其出聲,把那宮人吓了一大跳。也因此,陳良娣在門外偷聽了許久,方才松開宮人,由得她去禀報,然後在進門後,直接質問太子妃,是否害了大皇孫。
太子妃自然是矢口否認,但陳良娣卻認定了她一定是罪魁禍首。
陳良娣憤怒地向太子哭訴,說她當年與太子妃本是閨中密友,平起平坐,隻因唐家想要爲女兒找個省事的側室,就把她選中了。她原本以爲她們好朋友間隻是婚後繼續在一起相處,沒想到,妻妾之間本身就是泾渭分明,而皇家的妻妾之間,更是天差地别!做了良娣時間越長,陳良娣心中就越委屈不甘,生下大皇孫後,這種不甘就更是放大了。她覺得自己樣樣勝過太子妃,憑什麽要一輩子屈居太子妃之下?太子妃性情溫和,處處相讓,她就得寸進尺,仿佛在言語、感情上打擊了太子妃,就是爲自己出了口氣。
她其實并沒有想過要取太子妃而代之。跟陳家人不一樣,陳良娣被選爲東宮良娣後,是接受過嚴格的宮規教育的。哪怕心中再不甘,她也知道自己與太子妃身份有别。就算太子妃沒有好結果,也輪不到她上位。而且宮中沒有皇後,皇帝更不可能容許東宮也沒有主母,換一個新的太子妃來,可未必有唐氏這麽好對付。陳良娣隻是仗着往日對太子妃的了解,一次又一次地挑釁、奚落着太子妃,卻不曾碰觸到底線。她知道,這種程度的張狂,太後與皇帝是不會管的,太子更沒閑心去代替妻子處置妾室,隻要太子妃忍氣吞聲,她就是安全的。
但陳良娣沒有想過,太子妃會覺得他們母子已經威脅到了自己地位的程度。對于大皇孫的死,陳良娣一直都有疑惑,隻是事關娘家,她不敢多說,又覺得太子妃唐氏不可能真的存有害人之心,就算真把有問題的藥香送到了大皇孫屋裏,也肯定是無心之失。所以,陳良娣變本加厲地在精神上挑釁太子妃,覺得自己隻是爲冤死的兒子出了一口氣,但從來沒有真的覺得太子妃會存心害人。
等到今日她聽到了太子妃的心裏話,心中的疑惑就再也壓抑不住了。她可能也因爲長時間的禁足,導緻精神狀态出了問題,一旦鑽了牛角尖,便越發深信太子妃害死了她的兒子。她不但在太子面前厲聲指責太子妃,甚至在看到太子沒有相信自己,還覺得她在瘋言瘋語時,沖上去揪住太子妃撕扯起來。
陳良娣在撞牆自盡之前,已經是瘋癫狀态了。她扯着嗓子控訴太子,爲何不相信她?太子妃對她下藥,對她兒子下藥,還陷害她,放火欲害陳良媛,也是嫁禍給她,她甚至懷疑自己多年來未能再生下第二個皇孫,也是被太子妃害了的緣故。爲什麽太子不願意相信她呢?她也同樣陪伴太子多年,也在太子低潮時不離不棄,甚至還爲太子生了一個兒子!她比太子妃勞苦功高得多。爲什麽?爲什麽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因爲她已經沒法再生孩子了,又隻是區區一個妾室,娘家也不如唐家顯赫有用,所以,太子就抛棄她了嗎?
最後,她揪住太子妃的領口,将人擲倒在地,詛咒太子妃不得好死,說她就算死了,也不會放過殺子仇人的。就這樣,在太子沖上前來分開她們二人時,她大力沖向牆壁,撞牆自盡了。
秦含真聽得大氣都不敢出,怎麽想怎麽奇怪。陳良娣這是終于瘋了嗎?
皇帝聽完後,臉色越發難看了。他問太子:“太子妃是怎麽說的?大皇孫之死,當真是她故意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