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沖着秦含真淡淡一笑:“未亡人已不是宗室婦,郡王妃喚我一聲李氏便是了。”
秦含真有些驚訝地看着她:“你已經聽說了蜀王世子的消息?”
李氏神色平靜地道:“聽說了。秋嬷嬷會有此舉,倒也不奇怪。趙砇欺瞞秋嬷嬷在先,如今死在秋嬷嬷手中,也算是罪有應得。”
這話從蜀王世子的妻子口中說出來,怎麽聽着有些奇怪呢?
秦含真輕咳一聲,道:“看來你已經把你所知道的蜀王世子罪狀,都送呈禦前了?”
李氏點了點頭:“我知道的都寫了,想必沒有遺漏,反正我知道的事情,原也不多。秋嬷嬷知道的更多,可惜……她如今死了,死無對證。就算能抓到趙砇那些四散的秘密人手,也不可能供出趙砇所有的秘密了吧?那個人,從來不會完全信任任何一個人,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人知道他所有的事。”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不過,他人都死了,罪證什麽的,也都沒有意義了。事情關系到東宮後院的陰私,牽扯到了太子殿下的顔面,定然不會公之于衆的。趙砇也算是逃過一劫?隻是以他的性情爲人,他人都死了,想必也不會在乎身後之事。”
秦含真清了清嗓子:“我聽太後娘娘說,你要帶着兒女返回蜀地去?是要與娘家人團聚嗎?”
李氏的表情放緩了些:“李家在原籍尚有祭田房舍,族人也和睦,想必還能容得下我們母子三人。原本若隻有我一人帶着兩個孩子,斷不敢有此等奢念。但如今我母親兄弟上京來尋我了,我可以随他們一同上路,即使千裏之遙,也沒什麽可怕的。”
李氏的母親兄弟能夠走那麽遠的路上京來尋她,可見這骨肉親人之間,還是有感情的,不象蜀王世子那般冷酷,夫妻血親,統統隻是踏腳石,随時可以放棄。也難怪李氏即使沒見過母親兄弟,也有底氣說,可以與他們一道返回家鄉,并依附家族而居。李氏這樣的女子,若不是嫁給了蜀王世子,應該也不會淪落到今日的田地吧?以她的出身、才貌與見識,本該有更好更順遂的人生才對。
秦含真想到這裏,也不由得放緩了神色,和顔悅色地對李氏道:“回頭我讓我們郡王爺幫你找你的母親兄弟,告訴他們你的消息。等案子了結,皇上下了最終的處置旨意,又願意放你回鄉的話,我再送你一副好盤纏,讓郡王爺名下的船行送你們歸鄉。我們家的商隊,慣常走水路運貨送人的。從通州出發,走運河南下,至長江口轉道蜀中,一路都有船接送,總比你們上外頭雇的好。”
李氏沖秦含真笑了笑:“多謝郡王妃了。若果真如此,我就更放心了。”
秦含真歎了口氣:“小縣主的傷……你可想好了?太後娘娘一是舍不得她,二是實在放心不下她的傷勢。她在宮中養尊處優慣了,萬一出門在外,奔波勞碌,無法适應,那可怎麽辦呢?出門在外,總比不得在家方便。請醫問藥,就是一個大麻煩。”
李氏道:“我母親娘家便是醫官世家,最擅骨科。我母親也是自幼習醫,隻是不爲外人所知罷了。我小時候,母親也曾試着教我些皮毛,隻是祖母不許,我便隻學了幾個調理身體的藥膳方子,知道些藥物禁忌而已。如今想來,我要是能多學些醫術就好了。不過我母親既然上了京,隻要能與她同行,兩個孩子一路上看大夫吃藥,便有了着落。實在不成,我從京城多帶些藥随行就是了。”
她笑了一笑:“皇上仁厚,雖然發落了趙砇,我們母子也受了牽連,被貶爲庶民,但皇上說我有功,又賞賜了我不少東西,其中藥材最多,都是兩個孩子眼下能用得上的。錢财亦有,隻要我省着點花,老家民風淳樸,日常吃用花銷不大,我們母子三人這輩子的嚼用都夠了。就算沒有了宗室身份,兩個孩子将來也不會吃太多苦。”
當然,再多的準備,也還是會有不足之處的。有大夫,有藥材,有錢,不代表小縣主與小世孫就能一路平平安安回到蜀地,尤其是小縣主,太醫就不止一次說過,她底子太差,又傷得重,如今隻是細心調養着,卻多半是活不到成年的。沒有了慈甯宮中的優越條件,她能支撐的時間可能更短。但是,倘若孩子注定了不能長壽,與其忍受長久的骨肉分離,李氏情願能一家人日夜相守!
她已經不想再留在京城這個傷心地了。她生于蜀地,長于蜀地,家族親友全都在蜀地。就算京城有太後,又能照看她女兒幾年?蜀王世子已死,但他幹的壞事不可能瞞過世人的眼。李氏母子已成庶人,留在京城,将來隻會受盡白眼,兒子也不可能有什麽好前程。但若是回到原籍,庶民身份的兩個孩子完全可以改名換姓,重新開始新的人生。有家族親友依靠,家鄉的人又對他們母子在京城的經曆一無所知,民風品性又偏和善,自然不會給他們母子臉色看,他們完全可以擁有平靜而光明的生活。
就算回鄉的路上需要承擔風險,李氏也沒有猶豫過。她已經不想再忍受骨肉分離的日子了。
秦含真見她已經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相勸了,隻是問些小縣主與小世孫團聚後過得如何的話。
李氏微笑道:“日後也沒什麽縣主、世孫之說了,我給他們起了小名兒,就叫大郎和大姐兒。郡王妃日後也這麽叫他們吧。名字平常些,反而好養活。他們兄妹倆也不反對,從昨兒開始,便一直手拉着手在一處親親熱熱的,你叫我一聲,我喚你一句,睡覺都不肯分開。兩個孩子也都不希望再與親人分離了。所以我才決定,要帶他們回老家去的。”
秦含真不由得露出笑容來:“既然如此,我就祝你們一家路上順順利利的,大郎身體越來越健康,大姐兒也早日傷愈了。”
李氏露出了真誠的微笑:“謝郡王妃吉言。”
秦含真起身告辭,李氏親自送她出門,仿佛是不經意般問起:“先夫的後事,皇上已經說過,事後會發還給我,由我處理的。秋嬷嬷那兒,自有太後娘娘做主。不知道東宮楚良媛……眼下又如何了呢?”
秦含真回頭看她一眼:“我隻聽說楚良媛已被禁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這是東宮内務,我又怎麽好過問?”
李氏明白了,微笑着不再多言,恭敬地送了秦含真出門。
秦含真心裏知道李氏對楚良媛的存在還是有點在意的。其實她也有點在意。隻不過太後隻字不提此女,她也不好在宮中問起罷了,隻能等回家後問老公了。
秦含真重返慈甯宮見太後,将自己與李氏的對話複述了一遍。她雖然沒有用心去勸李氏,但李氏已經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得很清楚了,不可能任由女兒留在京城,自己帶着兒子随娘家親人返鄉,也同樣不可能将女兒留在宮中,她帶着兒子留在京城,坐視娘家親人返鄉。跟京城這些未必靠得住的夫家親友相比,她更願意依附娘家生活。
太後聽明白後,歎了口氣:“既然她已經拿定了主意,哀家也不好再多言了。李氏之母既是醫官之女,想必還能照顧得了外孫女兒。隻是李家人果真靠得住麽?就算他們願意照應李氏這個親骨肉,對李氏的一雙兒女又會如何看待?”
蜀王府正是導緻蜀地名門李家衰敗的罪魁禍首,對于蜀王的親孫子親孫女兒,蜀王世子的親骨肉,李家人是怎麽想的呢?太後實在不太放心。
她把吳司言喚了過來,命其去查訪李家母子在京城落腳之處,親自給他們帶一道旨意過去,命他們好生照應李氏的一雙兒女,再賞些藥材銀兩,好給他們做路上的花銷,也免得他們克扣了孩子。聽說秦含真已許諾,會讓肅甯郡王府名下的船隊護送李氏一行人回蜀地後,她連聲叫好,也決定要給塗家那邊傳話,讓塗家人多照應李氏母子些。那兩個孩子,好歹也是塗家的曾外孫呢。
塗家雖然已經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願意出人出錢出力,比秦含真這邊隻派幾條船、送幾兩銀子要實惠得多,也比太後與皇帝賞賜的藥材銀錢更長久。塗家要是願意的話,派個人去蜀地做地方官,就近照顧也行。當然,這就要看塗家人的意思了。不過既然是太後的希望,眼下完全靠巴結太後立足的塗家,不可能有異議的。
秦含真就看着太後與身邊的人讨論,細心周到地安排好了小縣主與小世孫将來的生活,心中隻能感歎。太後娘娘這個人,對于自己在意的對象,從來都是很好的。就算别人讓她失望了,她明面上說不會再在乎,但暗地裏的關心也不會少。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太後還在爲秋嬷嬷的後事安排周詳。如今,她又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李氏的兩個孩子身上了。太後娘娘,真的是個心很軟的人呢。
那些辜負了太後娘娘,讓她失望難過的人,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從太後那兒出來的時候,秦含真臉上還帶着微笑,心情相當不錯。不過她還未下完慈甯宮正殿的台階,便看到東宮的岑嬷嬷臉色大變,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撲倒在台階下,嘶啞着聲音嚷道:“太後娘娘!太後娘娘!您快去東宮看看吧!陳良娣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