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有些驚愕地看着楚良媛,好象覺得自己聽錯了似的:“你再說一遍?你爲誰求恩典?!”
楚良媛戰戰兢兢地道:“是……是蜀王世子妃與小世孫……”她吞了吞口水,心裏其實有些不大情願,但這是住在外祖家宅子裏那群人送進宮的指令,自然就是蜀王世子的意思,她當然得照辦了。
她努力露出溫柔的微笑,恭敬地對太子道:“殿下恕罪,臣妾也知道後宮女子不得幹政的道理,因此不敢說要爲蜀王世子府求恩典。隻是臣妾的母親出門遇險,多虧了蜀王世子妃的娘家兄長相救。李家母子進京,就是爲了見蜀王世子妃而來,如今卻無法相見。臣妾還曾聽聞,小世孫得了急病,世子妃卻無處請醫,還是求了臨川郡王太妃相助,才請到了大夫。李家母子爲此擔憂不已,臣妾的母親也感同身受……哪怕隻是爲了報答救母之恩,臣妾也要厚顔向殿下替蜀王世子妃與世孫求一個恩典。”
太子殿下面上的驚愕表情漸漸平靜下來,但還帶着一絲詭異:“這還真令人意外……李家人居然上京了?”
蜀王世子妃出身蜀中名門,家中亦是世代官宦,但受蜀王牽連,幾年前就敗落了。蜀王世子妃之父入獄後驚懼病亡,長兄流放,家也被抄了,母親弟妹侄兒倒是保住了性命,聽聞是回老家度日去了。好歹在老家,他們還有幾畝祭田,能養得活一家大小。如今想想,估計是李家出孝後,日子稍稍過得安穩些了,有了幾兩路費,又聽說蜀王世子夫妻在京城已經被釋放了,所以上京來探親?可惜,從蜀地到京城幾千裏遠,消息又不靈通,等李家人到了京城,才發現女兒與外孫又一次被連累,再次陷入了圈禁之中。
李家人的行爲是合情合理的,但楚家女眷竟然會遇上他們,這也太巧合了些。
楚良媛很淡定,就算太子殿下派人去查,也不會查出問題的。那群“外地客商”早就聽說了李家母子上京一事,但對方與他們不是一條心,蜀王世子又早就囑咐過,讓他們不要輕易對李家洩露機密。所以,他們隻是利用了李家人一把,故意将他們引到楚良媛“母親”的車前,導演了一出救人的大戲。楚良媛“母親”以爲是真的,李家人也沒有懷疑,後者得了五十兩銀子和十二匹綢布的謝禮,已經打算拿這個做留京期間的花費了。楚良媛的“母親”當然沒有向“女兒”提出報恩的要求,但楚良媛這麽說了,就是她的“孝心”,誰能說她不對呢?
然而太子殿下卻知道這事兒不對。他又看了楚良媛一眼:“這事兒是誰跟你說的?”
楚良媛大大方方地說了,楚正方夫人今早進宮,帶來了她“母親”身邊的侍女——其實就是她的舊婢,是後者将這件事告訴她的。
太子殿下的表情有些古怪。今早?蜀王世子昨兒就已經供出了顧長史,顧長史事實上也已經自盡了,他的夫人與老仆也已被滅口。楚正方夫人隻要對顧家有所關注,就不可能沒聽說,但她一個字都沒透露。
這不奇怪,以她的立場,向楚良媛隐瞞真相是正常的,但楚良媛的舊婢居然也沒說實話!爲什麽?難道顧家人不是她主人的至親麽?
太子殿下再打量了幾眼楚良媛,确定她不是知道外祖父已死,卻還要死心踏地地爲蜀王世子效力,而是真的不知情。但即使如此,他心中也很失望。楚良媛竟然真的是蜀王世子安排的人,居心叵測。往日她表現出來的種種明白事理、知所進退,說不定都隻是取信于他的手段而已。就連那場讓她有機會立功的大火,也怎麽想怎麽可疑。當值的内侍幾乎都被抓了起來,卻沒一個說得清是誰導緻了大火,倒是幾乎個個被支開了。楚良媛哪裏有這樣的能耐?東宮之中,竟然還有她的幫手麽?又或者說,那其實是蜀王世子的幫手?
太子殿下覺得,自己對東宮的掌控還是不夠,需得讓人再三徹查才行。有些人平時未必能看得出有問題,但在關鍵的時候,一旦出了夭蛾子,便要壞事。
太子殿下沉思不語,楚良媛有些沉不住氣,悄悄兒擡眼去偷看他。她心裏有點奇怪,按理說,太子殿下一向爲人寬厚,不可能會在這種小事上猶豫這麽久才對。她請求的又不是給蜀王世子恩典,隻是替女人孩子求情罷了,或是讓他們得到一定限度的自由,又或是定時給他們派太醫大夫,都是恩典,怎麽就這樣難以下決心呢?蜀王世子雖說是被變相軟禁在府中,但他的妻兒其實并未受到同樣的懲罰,隻是官兵圍府,其他人便也等于是沒法出府罷了。太子殿下賞點恩惠,還能成就他自己的仁厚之名,這明明是件兩全其美的好事!
楚良媛心裏對蜀王世子妃十分不感冒,隻覺得她拖了蜀王世子的後腿。若不是她無能,又怎會遲遲未能完成蜀王世子過繼親子入東宮的計劃?虧得蜀王世子自污名聲,竟然還是未能成事,真真是虧大了!若依楚良媛自己的意思,她甯願多花點功夫去救心上人,也不願意救那個無用的女人。然而,這是蜀王世子的命令。他難以脫身,就先爲他的妻兒求一條出路。隻要他妻兒那邊有所松動了,他再努力一把,未必就不能得自由。又或是,隻要他妻兒可以自由出入世子府,那麽他就有鑽空子偷出世子府的可能。将來他與楚良媛私會,就不再困難了。
沒法子,如今已然沒有了地道這種東西,蜀王世子也隻能另想辦法偷潛出府了。
楚良媛再次出聲:“太子殿下……”
“孤知道了。”太子殿下淡淡地說,“改日孤吩咐太醫院派個人過去給蜀王世孫診脈就是。至于其他的,那是父皇旨意,孤如何能違?”
這已經是恩典了,但還沒達到楚良媛的要求,她有些不死心:“可是殿下……”
太子殿下不想聽她再多言,便改了話題:“聽說你這些日子常往慈甯宮去陪太後抄經禮佛?”
楚良媛頓了一頓:“是。”語氣仍舊是溫柔的,但她可能自己沒聽出來,這溫柔已經有些假了。
太子殿下不置可否:“這樣也好。太後娘娘誠心禮佛,她覺得你有天份,願意将你帶在身邊,就是你的福氣。你要惜福。”
“是。”楚良媛柔聲答着,心裏卻在分心想該如何另找機會,再爲蜀王世孫求恩典?至少要讓他們母子有一定的出入世子府的自由才好。至于陪太後禮佛,那是她早就定下的計策,将來出宮與蜀王世子相見,就指望這事兒了。
近日因着楚正方夫人接連進宮開解太子妃唐氏,太子妃唐氏對楚良媛的态度和緩了許多。她往慈甯宮去獻殷勤,太子妃也沒有再阻止,總算是讓她有了與旁人接觸的機會。隻是身邊新添的兩位嬷嬷依然跟得緊,她沒找到單獨與人說話的時機,隻能再耐心多等些時候了。有蜀王世子事先交代過的太後喜好,又有太後跟前的人幫口,楚良媛終于讨得了太後的歡心,不再在慈甯宮備受冷眼了。她暗地裏松了口氣,自然也會珍惜因此得來的機會。不必太子殿下囑咐,她也會“惜福”的。
太子殿下又道:“近幾日,太後娘娘的心情可能會不太好,你跟在她老人家身邊,要多多開解她,不要讓她太過難過。”
楚良媛忙問:“不知太後娘娘是遇到什麽事了?殿下跟臣妾說說,也省得臣妾不知忌諱,說錯了話。”
“也沒什麽。”太子殿下道,“從前蜀王府的長史顧大人,原是太後娘娘從前親自爲蜀王挑中的輔官,昨日身亡了。消息傳進宮中,太後娘娘便一直有些難過。無論如何,那也算是故人了,一把年紀,竟然臨老犯了糊塗,未得善終,叫人如何不惋惜?”
楚良媛全身一震,雙眼瞬間睜大了,呆了一呆,才迅速冷靜下來,有些慌亂地擡袖遮住了口鼻:“竟……竟然有這種事?怎會如此呢?顧長史他……”她頓了一頓,深吸一口氣,“他說來還與我們楚家是姻親呢,怎會出了這樣的事呀?”
太子殿下歎了口氣:“他是太糊塗了,明明是朝廷命官,卻認錯了主。偏偏他效忠之人,又是個狠心無情的……”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隻道,“總之,你盡量引着太後娘娘不要想起這件事來就好了。多抄經念佛也有好處,可以令心情平靜。心靜了,自然便不會胡思亂想。世上之事,有多少是由‘胡思亂想’這四字而來的呢?”
太子殿下沒有繼續多說,楚良媛卻心急地想要知道原委。沒法問太子,又不能向其他宮人内侍打聽,她更不可能找太子妃問,萬一暴露身份就麻煩了。可是楚正方夫人今早才進過宮,下一回再來還不知是什麽時候……
楚良媛咬了咬唇,覺得自己可以試着從慈甯宮那邊入手。再不然,等下一回楚正方夫人進宮時,她也可以再問個詳細。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快。這一晚,太子殿下又一次“召幸”了楚良媛,雖然隻是讓她在耳房裏睡了一覺,卻給她喝了一碗湯,讓她睡了一整晚。等第二天起來時,她覺得渾身酸軟無力,床單上也多了一滴血迹。對于并無經驗的楚良媛而言,這似乎已經足以證明了什麽。
而這一天,正好是九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