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當年還是小皇子時,就因爲沒有了生母,宮中奪嫡之亂剛剛平息,爲了保護那些無依無靠的皇家子嗣,太後塗氏剛剛做了太後,就把小皇子和部分皇孫、宗室子弟接到慈甯宮中養育了。他們中短的在那裏待了一兩年,長的待到十四五歲大才搬離。人數不少,身份又高,身邊肯定少不了人侍候。除了原本帶在身邊服侍的以外,太後自然也安排了宮中的人手。蜀王當時是相當受寵的小皇弟,待遇自然是上上等,不光是宮女太監,連嬷嬷都有好幾個。若不是他年紀已經大到不需要奶娘了,怕是連乳母都要配備上呢。
蜀王離宮的時候,肯定會帶走一部分貼身侍候的人。但本來就是慈甯宮中侍候的宮人,卻未必會随他出宮遠赴封地。以太後的慣例,這些宮人很有可能仍舊留在宮裏,換一種職司繼續當差。而由于他們本來就是宮裏的人,自然不會被視作蜀王舊人,在蜀王落網後被清洗出宮。
秦含真很快就明白了這一點,隻是,她看着趙陌的神色,覺得他不可能就爲了這麽一條線索而深受震動。他似乎想到某種更加重要的東西。
未婚妻有心相詢,趙陌未能猶豫多久,就無奈地跟她說了實話:“這些老宮人,老邁後都被安排在慈甯宮的偏院中度日,雖說可以做些輕省的活計,但大多數是幫忙做些針線活什麽的,很少有人在宮中到處亂走的。太後娘娘仁慈是不假,但她老人家也很講規矩。慈甯宮與壽康宮中人,因爲身份緣故,在宮裏多少需要避嫌,行動上并不随心所欲。隻不過……”他頓了一頓,“若有旁人來看望慈甯宮中的相識,阻攔的人就沒那麽多了。”
秦含真有些明白了:“所以,這個耳目如果不是本身就擁有行動自由,就是在宮中人脈真的很廣,随便什麽人來看她,都不會引起旁人懷疑?她還得有辦法操縱得了宮中的宮女内侍,讓他們願意聽從她吩咐,去做些……不那麽合規矩的事?”她皺了皺眉頭,“這挺難的吧?我實在想象不出來,光憑蜀王,還是失了勢的那種,有那麽大的本事能驅使宮裏的人爲他賣命嗎?如果是從前的王嫔,倒還那麽一點可能,可如今王嫔的娘家也不行了。”
趙陌又猶豫了一下:“有這麽一個人……我不敢說她定然有問題,但她确實跟蜀王有那麽一點兒關系,又在太後跟前極有臉面。”
秦含真愣了一愣,連忙問:“是誰呀?”
趙陌告訴她:“慈甯宮裏有一位秋嬷嬷,不知你可見過她?她雖然如今出來得少了,但因爲仍在太後身邊當差,有時候也會露個臉。她是太後娘娘從塗家帶進宮的舊人,就象是陪嫁丫頭似的,服侍了太後娘娘幾十年。本來她進宮幾年後,就已經由太後娘娘安排嫁人了,嫁的是個侍衛,但沒兩年,那侍衛意外死了,她又小産,失了孩兒,與婆家無法相處,便又回到了宮中繼續服侍舊主。太後娘娘昔日的婢女,就隻剩下她一個還在,因此十分看重,宮人們也對她禮敬有加。她年紀已然不輕,其實在慈甯宮裏也很少再做服侍人的工作,不過是管着太後娘娘的衣裳首飾罷了。但年輕些的小宮女,也經常會被交給她去調|教,因此她在宮人們當中,相當有威望。”
秦含真隐約記得好象是有這麽一個人,但她并沒有正面遇到過,隻模糊記得好象聽人說起,又見過對方的背影:“這位秋嬷嬷平日裏行事很低調吧?我也進宮晉見過太後幾十回了,都不曾正面遇上過她。”
趙陌點頭:“我正面遇上她的次數也不多,隻是太後娘娘經常留我在慈甯宮用膳,又與我說些家常話,我才對秋嬷嬷的事兒知道得多些罷了。記憶中,她是個沉默寡言的老婦人,說話慢條斯理的,據說她時常護着宮裏的年輕宮人、内侍,偶爾接濟一二,許多人都記她的好,逢年過節都常有人來看望她,給她送些吃食點心什麽的。”
秦含真問:“這位秋嬷嬷跟蜀王是什麽關系?”
“蜀王被送到太後跟前撫養時,似乎是因爲驚懼不安,夜不能寐,太後娘娘就将身邊的秋嬷嬷派過去照料他。蜀王與蜀王妃的婚事,秋嬷嬷也有從中牽線,不過這可能是奉太後之命行事。”趙陌道,“蜀王就藩時,還向太後娘娘提出,想接秋嬷嬷過去贍養,但秋嬷嬷舍不得太後,婉拒了。不過秋嬷嬷在太後身邊這些年,一直有爲蜀王說好話,時常提起他小時候多麽乖巧什麽的。蜀王上京後,也曾給她送過幾次禮,但沒再提接她出宮的事兒了。蜀王出事後,秋嬷嬷沉默了許多,沒有正式爲他求情,但也時不時提起他小時候的事兒,太後憶起從前,就有些不忍。若不是蜀王不老實,再次生事,說不定還真能憑着太後的這一份仁慈,苟延殘喘至老死呢。”
聽起來似乎挺可疑的。
秦含真對趙陌道:“這位秋嬷嬷明擺着就有些偏向蜀王府嘛,那如今難道太後娘娘依舊寵信她?”
趙陌搖頭:“寵信說不上,隻是太後娘娘時不時會讓她陪着聊天,說些昔日舊事罷了。曾經侍候過太後的婢女們,就隻有這一個還在,自然比别人不同。太後娘娘自己有主意,不會因爲一個老婢女,就偏聽偏信的。況且秋嬷嬷也知道分寸,不會在大事上多什麽嘴。蜀王被圈禁時,她就是說幾句好話,讓太後念一念昔日舊情,留蜀王一命。但蜀王再次犯事,皇上決定了要從重處置他,太後不說話,秋嬷嬷也不會多嘴。她頂多就是更加沉默而已。然而,她無夫無子,無家無業,所依仗的隻有太後娘娘一人。若是偏幫蜀王府,對她又有什麽益處?即使她曾經服侍過蜀王幾年,論情份,也終究比不得她與太後娘娘幾十年的主仆情誼。因此我才猶豫,覺得她不可能是蜀王府的耳目。”
這倒也是……真要說情份,也是秋嬷嬷與蜀王或者蜀王妃之間有情份,後來蜀王夫妻連帶小兒子都死了,隻剩下一個蜀王世子,還有賣爹賣弟的嫌疑,秋嬷嬷跟他應該也沒什麽情份可言吧?
秦含真便道:“這些舊事,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現在想要查也不容易。而且,既然秋嬷嬷是太後看重的舊人,估計你想查她,就更加難上加難了。咱們還是先觀望着吧。反正如今蜀王世子也作不了妖,任他在宮裏有多少耳目,如今也派不上用場了。”
趙陌道:“蜀王世子如今被困在府裏,出入不得自由,下人們進出采買,還要經過層層搜檢,外人也不得入内,确實是沒什麽讓他作妖的機會。隻不過……有一件事我始終有些在意。”
秦含真便問他:“什麽事兒呀?”
趙陌在意的是蜀王府的隔壁,住着舊日蜀王府的屬官顧長史一家。這位顧長史對蜀王相當的忠心,不過本人倒是沒什麽劣迹罪行。似乎是因爲他爲人比較迂腐一些,連蜀王都不相信他會幫自己謀算皇儲之位,所以不曾讓他知道自己的計劃,隻讓他管些王府内務或是封地政務什麽的。也因爲如此,顧長史在蜀王府事敗後,比較幸運地置身事外。官兒是沒得做了,家卻沒有被抄,總算是安然帶着家眷返回了京城來。隻是他家老宅似乎是叫族人占去了,他便在如今的地址置辦的新家,竟是挨着蜀王府繼續住着。哪怕蜀王一家在圈禁的幾年裏跟他沒有半分接觸,他也甘之如饴的樣子。
秦含真聽得歎氣:“蜀王有這麽大的魅力嗎?居然到這時候,還有老臣對他如此忠心?而這老臣居然還是沒有參與他謀逆行動的人?這腦子是不是太過迂腐了一點?”
趙陌有些嘲諷地道:“顧長史對蜀王倒是一片忠心,但蜀王對他恐怕并不信任,否則也不至于連一點兒消息都沒讓他知道了。這位顧長史,其實是當年蜀王就藩開府之前,由太後娘娘親自挑選的屬官,就圖他忠誠穩重,爲人可靠。他在蜀王府二三十年,一直兢兢業業,然而在蜀王看來,他恐怕更象是京中派來的耳目吧?”
秦含真對此無語。她問趙陌:“你爲什麽在意這位顧長史住在蜀王世子隔壁?難道這位迂腐的老實人,還能幫蜀王世子做些什麽壞事?”
趙陌搖頭:“顧長史不久前已經與老妻一起搬到了通州鄉下居住,把宅子租了出去,說是要貼補家用。而租住他宅子的人,分成三撥,似乎彼此并不熟悉,但我總覺得……這三撥人都有些不尋常。他們都是壯年男子,雖說都号稱是做生意的,但生意人爲何要租住那等地段的宅子?滿是達官貴人的街區,顧長史不可能不知道規矩,怎能胡亂将宅子租出去了事?”
原來是租客有問題。
秦含真道:“那你可以派人盯着些,看他們會不會有動作。”
趙陌道:“顧長史的宅子說是在蜀王世子府隔壁,其實還隔着一條巷子,巷子裏經常有官兵巡視。說真的,若這些人有問題,我還真想不出他們之間要如何接觸。”
秦含真随口道:“想要接觸很難嗎?蜀王世子隻是被軟禁,在宅子裏還是有行動自由的。也許那些租客裏有武林高手,可以在夜裏飛檐走壁跑過來與蜀王世子秘密見面?又或者是他們悄悄兒挖個地道什麽的,那不就能随時相見啦?”
趙陌又是一震,看向秦含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