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出生于二月十二,正值百花生日,本來就是女孩兒們聚在一處說笑玩耍的時節。今年秦含真及笄,要辦笄禮,與往年的生日又有所不同,請的客人自然更多。雖然永嘉侯府上下都無意張揚,但秦含真的這個生日意義不一般,半年後她又要出嫁了,因此這場及笄禮即使無意大辦,親友總是要請上一圈的。秦家兩房的姻親故舊不少,再加上秦含真與趙陌定親,又請了休甯王妃爲正賓,宗室裏與趙陌走得近的人家也要請上幾戶,這個生日便做得頗爲熱鬧了。
這一天,永嘉侯府來了許多賓客,前院後院,連帶花園,都是張燈結彩,喜慶處處。趙陌特地從正門那邊進來,送上了一份豐厚的生辰禮不說,私底下還另有體己給未婚妻,是不經外人眼的。
不過這些禮物,秦含真暫時還不能過目。她是今日的主角,得先加笄再說。
儀式就在前院正堂進行。休甯王妃面帶慈和的微笑,充當了今日的正賓。秦含真特地邀請了壽山伯府的千金餘心蘭來給自己做贊者——其實若不是考慮到蔡元貞的身份太高,她父親又是自家父親秦平的頂頭上司,秦含真都想請蔡元貞來充當這個職司了,如今卻隻好請蔡大小姐做了賓客。此外還有一位有司,秦含真沒請秦錦華,還是請秦錦春充任。
秦錦華已是定了親的人。她母親姚氏心裏對唐家這門親事有再多的不滿,也隻能承認下來,再無反悔的餘地。既然是婚事已定的人,是否能借着秦含真的及笄禮出頭露臉,也就不重要了,更别說秦含真今日請的多是親友,那些少有往來的達官貴人,一個都沒出現。姚氏覺得秦錦華已經沒必要在這樣的場合裏表現自己了,就任由秦含真将機會給了秦錦春。秦錦春也十四歲了,隻比秦含真小半歲而已,親事還未定呢。姚氏也正盼着她能攀上一門好親事,給秦家三個房頭都帶來一點兒好處。
賓客齊聚前院正堂,秦柏與牛氏都是長輩,便端坐在上微笑觀禮。秦平這位父親已經缺席了女兒的成長許多年,卻終于在女兒十五歲生日這一天做了自己該做的事,負責迎接衆位賓客,主持儀式。由于秦含真年幼喪母,秦平又沒有續弦,女主人的工作就由嬸娘小馮氏代勞了。至于秦安?他還在軍營裏呢。馬将軍年後又開始新一波的練兵,他職責在身,當然不可能爲了侄女兒的生日特地請假回城。
蔡元貞與秦錦華雖然并沒有在秦含真今日的及笄禮上擔任職司,卻也盡了自己身爲姐妹、閨蜜的心意。她們笑嘻嘻地将奏樂的差事給攬了下來,秦簡也笑呵呵地表示願意表現一下自己的本事,幫忙敲個鼓什麽的,唐素、張姝都覺得有趣,也玩兒似的湊上一份。雖然事先沒怎麽合作過,但好歹都是家教嚴謹的大家之後,稍加磨合,也象模象樣地奏出了一首曲子來,沒有在賓客們面前丢臉。不過今日的賓客基本都是親友或熟人,看到小輩們玩笑,也沒幾個真笑話他們就是了,隻覺得有趣。
裴茵看着這副和樂融融的場面,覺得十分刺眼。但她又能說什麽呢?今日的來賓多有達官貴人在,她跟他們可不是親友,還需得老實表現自己的優雅賢淑呢。哪怕蔡世子已經成了親,裴茵也不想在蔡家人面前出醜,而她終究還是要再找一個高門大戶嫁過去的,并且盡量爲自己的哥哥也物色一個出身不錯的閨秀爲妻,現在可不是她任性的時候。
這外來的裴茵老實了,秦家本家二房的秦錦儀卻沒那麽好的耐性。她眼睜睜看着休甯王妃爲秦含真簪發,周圍圍觀的衆人都面帶笑容,滿口贊歎,就連隻是負責捧托盤的有司秦錦春,也有許多人誇獎模樣生得嬌憨,舉止落落大方,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扭頭就往外走。走了好幾步,才想起自己的腿腳不好。她之所以趕在所有賓客到來前,就早早抵達,不就是爲了不讓人發現她的殘疾麽?誰知方才一時沖動,竟忘了這一茬,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人發現了?
可當秦錦儀轉頭望去時,卻發現沒有一個人看自己,似乎根本就沒人在意她這位秦家大小姐。即使她今日穿着一身紅衣綠裙,滿頭珠翠,連妝容也化得分外精緻,七分的姿色都添到了十分,但隻要秦含真一出現,所有的目光都會被吸引過去,就連一個秦錦春,都能将她壓制得黯淡無光。
秦錦儀的眼圈瞬間便紅了,忿忿地扭過頭,一瘸一拐地大步往外走。
然後就撞上了一個人。
那是個相貌清秀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錦袍,斯斯文文,和和氣氣,正從台階下走上來,似乎正打算不引人注目地加入到正堂周圍的人群裏去,沒想到會撞上一個穿着華貴的年輕姑娘出來,頓時吓了一大跳,随即便漲紅了臉,退後兩步,深吸一口氣,方才低頭行了一禮:“失禮了。姑娘沒事吧?”
秦錦儀也紅了臉。她本來還想就這樣走人的,但當她發現這個年青男子長相俊秀,穿戴也不凡之後,便立刻改變了想法。她知道,今日來的賓客雖然多是秦家親友,但秦家親友大多數都不是一般門第,更别說還有宗室在。這青年男子瞧着眼生,穿戴儀容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不定是哪家的王孫公子呢。于是她溫溫柔柔地回了一禮,輕聲細語:“我沒事,方才是我魯莽了,公子沒傷着吧?”
青年男子溫柔一笑:“沒有,怎麽會呢?”又問,“姑娘不在堂内觀禮麽?”
秦錦儀頓了一頓,微笑着說:“方才正瞧着呢,丫環過來傳話,說一位長輩要立喚我過去說話,我這才急急離開,不想竟失禮了,還望公子勿要見怪。”
青年男子微笑:“姑娘客氣了。”說罷便側身讓出了道路,“姑娘既然有急事,我就不耽擱姑娘了。”
秦錦儀其實很想跟對方多說兩句話,好歹要弄清楚對方是哪家的子弟,可她既然拿長輩急召來做離場的借口,當然不能拆自己的擡,也不能讓人知道,她與永嘉侯府的堂妹不和。于是,她按捺下了心中的不舍,用最優雅的姿态行了一禮,然後便邁開了一步。
她的臉色變了。她想起來,自己的腿腳是有問題的!若就這麽當着這位年輕公子的面走出去,他豈不是就知道她是個殘疾了?!
秦錦儀當機立斷——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聰明果斷過——在那一步邁到地面上的時候,便控制着腳踝,猛然往旁邊歪了一下,裝作拐了腳的樣子,但腳踝上傳來的鑽心疼痛,卻是真真切切的。她立刻就摔倒了。
那年輕公子吃了一驚,有心上前扶一把,但又礙着男女有别,不好真個上手,急得在原地團團轉,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又想起了這位拐了腳的姑娘似乎是秦家的女兒,忙問:“姑娘的丫環在哪裏?我去叫她來攙扶姑娘吧?”
秦錦儀隻是要在他面前掩飾自己的殘疾,如今真個腳疼了,當然不會拒絕:“多謝公子了,你往正堂裏去,随便叫一個丫頭來都行。我是秦家的女兒,這永嘉侯府原也不是外人。”
永嘉侯府有兩位姑娘,一位就是今日的正主兒,正在堂内接受笄禮,一位年紀尚幼,眼前這位姑娘必定是秦家長房或二房的女兒。年輕公子立刻就推斷出了她的身份,應聲而去,很快就叫了一個丫頭過來。
秦錦儀認得這丫頭是秦含真身邊的人,好象叫蓮實,知道她是個老實的,便喚她一聲:“我方才下台階時,不慎拐了腳,你扶我到你們姑娘院裏去歇一歇。”這是要顯擺自己與秦含真的關系親密,好借一借未來肅甯王妃的勢。
但蓮實雖然老實,卻不是傻子,怎會不知道二房的大姑娘與自家姑娘一向有隙,而且脾氣還不好呢?她上前扶住了秦錦儀,道:“我們姑娘的院子離這裏遠着呢,大姑娘的腳上有傷,隻怕走不了這麽長的路,還是到正院裏坐一坐吧?我馬上就叫人去請嬷嬷來給大姑娘看傷。”
蓮實一下就點出了秦錦儀的身份。後者也知道自己的名聲不太好,頓時一凜,迅速偷看了那年輕公子一眼,見對方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心下暗恨,卻又聽見正堂那邊傳來人聲,琴聲也停了下來,似乎是及笄禮結束了。她知道自己沒什麽時間了,隻能暗暗扼腕,扶着蓮實的手,胡亂應了一聲,便低聲向年輕公子道了别,然後在蓮實的攙扶下,離開了。
年輕公子看着秦錦儀遠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但他沒有發多久的呆,便忙忙轉身進了正堂。他原本不想在堂中觀禮,想去尋肅甯郡王說說話的,卻找不到肅甯郡王在何處,又不好在永嘉侯府裏亂走,隻得老實回轉,沒想到已經将及笄禮錯過了,但願妹妹一會兒不要生氣才好。母親屬意爲自己找的未婚妻人選,今日也出現在及笄禮上了,他還想親眼看一看呢。
正堂中,秦含真已經重新穿戴一新,跟随在父親與嬸娘身後,與衆位賓客正式見禮寒暄了。姑娘們各自湊成圈子說笑,男賓們本來就靠在外圍,如今也紛紛往外走着。年輕公子迅速找到自家妹妹所在,低頭走了過去:“妹妹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不去與别家閨秀玩笑?”
裴茵歎息道:“她們都不高興看見我,我又何必自讨沒趣?”她看向哥哥,“怎麽這半天才過來?哥哥方才上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