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一直以來,都在皇帝與太子面前表示,對東宮皇嗣之位毫無興趣,隻是太子殿下不肯死心,至今仍對他青睐有加罷了。倘若皇帝與太子相信了信中的内容,他趙陌就成了口是心非、心思深沉的典範了,說得嚴重一些,欺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太子對他的寵愛也會大打折扣。
哪怕趙陌根本就沒想過要成爲太子的嗣子,也不想因爲一些莫須有的罪名而失去聖眷。失去聖眷、甚至是受到皇家厭棄的宗室是什麽下場,看他父親趙碩就知道了,山陽王府也是個好例子,那是連一般的官員都能鄙視的存在。趙陌可不想落到那樣的處境中!就算将來他可以回封地上居住,也希望能保有一定的權勢與地位,否則他如何能爲自己的妻子提供優渥體面的生活?!
趙陌盯着那堆假信,心中暗恨。雖然還不知道北戎人後續還有什麽陰謀,而與他們勾結的那位所謂貴人,又打算用什麽方法讓這堆僞造的書信出現在皇帝與太子面前,如今都已經破了局。趙陌覺得自己以往對這件事不夠警惕,實在是太過松懈了,日後他需要對那藏身于黑暗中,對自己居心不良的敵人更重視一點!
趙陌是一臉陰沉,但皇帝與太子卻顯然沒那麽容易上當。
太子輕笑着說:“我是不信廣路會是這樣的人。況且,倘若信是真的,北戎密諜也就犯不着誘騙趙祁,将信放在廣路的書房中了。這明擺着就是栽贓嫁禍,隻是不知道北戎人到底是如何探得這許多隐秘消息的?”他更在意東宮的消息外洩,是如何造成的,并不十分把那些信放在心上。
皇帝垂目看着那些書信,沉默不語,等到太子說完了話,才淡淡地道:“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人在與這些北戎人勾結,但事情看來又是因爲皇家無嗣而引起的。皇兒,有些事你該早作決斷了,再拖下去,不但江山不穩,連廣路這樣無辜的晚輩,也要無端受累,你于心何忍呢?事涉江山社稷,不是念舊情的時候。更何況,你并沒有虧欠任何人。”
太子明白皇帝的意思,神色微黯,但還是鄭重地點了頭:“父皇說得是,兒臣……知道該怎麽做。”
趙陌在下方暗暗松了口氣。隻要太子願意暫時放棄過繼宗室子的想法,先納幾個身體健康的姬妾,努力試着生出個孩子來,一切的風波都終歸會平息下去的。萬事總是需要先嘗試的,不試過,又怎麽知道一定不能行呢?
太子經過葉神醫的治療後,說是身體仍舊不太康健,每年總要小病上幾場,但事實上并沒有比一般的貴族子弟虛弱到哪裏去。他從前病弱的時候,尚能生出一兒一女來,如今身體已大有起色,又還處于壯年,沒理由不能再生孩子。之所以總是想着要過繼,不過是因爲久病在身,對自己沒有信心罷了。同時,也是希望能回報太子妃與陳良娣多年來的相伴之功。
可太子妃與陳良娣再勞苦功高,也比不得江山社稷重要,況且已經給了她們幾年機會,都不曾見一人有孕,可見是兒女緣份淺了,還是早些換了新人吧。
趙陌早就盼着太子下定決心了。
太子轉過頭,又安撫趙陌:“這些書信,你且不必放在心上,父皇與我都相信你的清白。也不知北戎人爲何會盯上你,等袁同知将北戎密諜擒拿歸案,再審訊出他們同夥的身份,想必就能知端倪了。你且安心回去等消息。若是得閑,也可以去你父親那裏探聽一下,看是否有人在他那兒塞些什麽東西。那背後之人既然想要陷害你,僞造了這些書信,總要在你父親那兒也做上些手腳,才好顯得書信是真的。他們曾經有多名同夥潛入你父親宅中,雖然你曾帶人幾次清理,但難保不會有漏網之魚。”
這其實就是給趙陌面子的意思了,讓他去查趙碩宅子裏的貓膩,既表達了對他的信任,也是維護他的臉面。
趙陌心中感激,連忙答應下來,又再三謝恩,方才退了出去。
趙陌一走,皇帝便對太子道:“無緣無故,那背後之人不會給廣路設這麽一個圈套。他們既然讓趙祁将書信藏在廣路書房中,而且還明言需得在廣路生辰前行事,那就表示,廣路生辰那日,會有你我父子身邊的人前往廣路王府中,還多半會進入他的書房,然後發現那機關匣中的書信。皇兒且不要聲張,且留意身邊是否有人給你提建議,讓你派人在二月二當日前往廣路府中辦事。那人多半就有問題了。”
太子神色肅穆地應下:“父皇放心,兒臣一定會揪出身邊的奸細來!”
皇帝點了點頭,接着又沉下臉:“既然這一回的事,又是沖着皇嗣之位去的,恐怕那與北戎人相勾結的所謂貴人,定是宗室中人。趙氏宗室中居然出現私通外國的罪人,實在是諷刺極了。若不能早日将此人徹查出來法辦,日後還不知道他會做出何等通敵賣國之事!”北戎人在邊境蠢蠢欲動,他們不能不謹慎小心。
太子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肅然點頭。
趙陌黑着臉帶着趙祁出了宮。一路上,趙祁坐在馬車裏,心下都在惴惴不安。回到别院後,趙陌讓他先回院子,他卻怯怯地抓着哥哥的衣袖,小聲問:“事情是不是很麻煩?布包裏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很可怕麽?那些人是不是想要害哥哥?”
趙祁不蠢,北戎人既然讓他把東西藏進趙陌的書房中,那就一定是沖着趙陌去的,怎麽可能安了好心?
趙陌低頭看着小兄弟面上擔憂的表情,放緩了神色,蹲下來安撫他道:“無妨,這回多虧祁哥兒聰明能幹,破壞了壞人的陰謀。就算那些人是想害哥哥的,如今皇上與太子知道了,也不會再相信他們的。接下來哥哥還有許多事要做,你且安心等在家裏。我會在别院增添護衛人手,缺什麽你就跟院裏的丫環說。上課的事兒,怕是得先停些日子,等事情平息下去了,哥哥再請你的先生上門來教你。”
趙祁松了口氣,揚起大大的笑臉:“哥哥沒事就好了,不用擔心我,我會乖乖待在家裏練字背書的。先生年前已經布置好了功課,我還沒有做完,得抓緊時間去做了!”
趙陌微笑着點頭,接着又道:“祁哥兒今日在宮裏表現得很好,興許皇上與太子殿下會有賞賜,你安心等待消息吧。也别光顧着做功課,做累了,可以玩耍一下,隻是不能過了頭,吃飯、睡覺,都要聽嬷嬷們的勸。”
趙祁大聲應了,方才歡歡喜喜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正如趙陌所言,沒過多久,宮裏的賞賜就送到了。是太子賞下來的,一份給趙陌,一份給趙祁。給趙祁的那份東西不少,衣料、書本、文房四寶,樣樣齊全,都是按照宗室子弟的規格來。有了這份賞賜,即使趙祁出身有所不妥,今後在宗室中也能站穩腳跟了。不過由于還要調查與北戎人勾結的宗室是誰,太子賞賜得很低調,消息也暫時秘而不宣,所以還要過一段時間,才會公布于衆。也就是說,趙祁還得暫時挨一段時日的白眼。
趙祁沒放在心上,他一個小孩子,能去了心頭大患,安心在哥哥家裏待着,就已經很滿足了,更何況太子賞下來的好東西不少,他還可以慢慢擺弄。外頭的人說什麽,他又看不見聽不着,才不在乎呢。
趙陌就沒他那麽輕松了。他對那與北戎人勾結之人十分警惕,有這麽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在暗中算計自己,真是讓人防不勝防。最關鍵的是,這人到底是誰?對方真的是沖着皇嗣之位去的麽?倘若對方覺得陷害了他,就能成功鏟除一個強有力的皇嗣競争者,那對方本身,定然是個聖眷正隆的近支宗室子弟了?若非如此,又哪裏來的信心,認爲可以在踢走他之後,就能輕而易舉地成爲太子青睐的嗣子人選?
倘若真有這麽一個人存在,就算對方沒有與北戎人勾結,光是他對趙陌的敵意,也夠讓人戒備的了。
趙陌肅然在家等待袁同知那邊的最新消息,不停派出人手去打聽袁同知的進展,想要掌握第一手消息。
然而袁同知追緝北戎密諜的行動,似乎并不算很順利。他的人确實跟蹤着那兩名與趙祁接觸的北戎密諜,找到了他們的臨時藏身之處,然後發現了他們第三名同夥的行蹤。然而對方十分狡狽,藏身于一處偏僻無人的地方,視野開闊,無法讓人暗中接近。對方大概是察覺到了追兵的存在,不敢大意,立時兵分三路,向三個方向逃竄開去。
袁同知知道,想要一舉連他們的盟友也擒拿歸案的可能性不大了,隻能竭盡全力先将這三名北戎密諜抓起來,便兵分三路去追。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運氣不好,那三名北戎密諜,一人差點兒就被追上了,慌亂中一腳踩空,摔下了山谷,等密諜司找到他時,他已經重傷昏迷,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小命,隻得先擡到臨時駐點,讓醫官進行救治;另一人則是逃到了死路,眼看着隻能束手就擒的時候,忽然不知打哪兒來了一支冷箭,正正射中他的咽喉,當場要了他的性命;不過這支冷箭也暴露了那據猜測乃是密諜首領的第三人的行蹤,袁同知帶人追蹤而去,在通州地界上追丢了人,眼下正在他消失的地點附近進行地毯式搜索中。
趙陌忙問前來報告消息的阿壽:“在通州地界?可是先前那車夫所在的塗氏田莊?!”
阿壽卻搖了搖頭:“不是,那附近是山陽王府的莊子。”
山陽王府?
趙陌不由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