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由于同行的人多,還有幾個孩子,他們沒有步行。趙陌事先派了阿壽帶人過來打點,一出廟會範圍,就有車供他們坐了。一路暖暖和和地到達千味居,甚至沒用走飯莊子的大門,直接把車停到了後門,走專門的小路進了訂好的大院子,一路上也沒遇見半個路人,連飯莊的男夥計,也沒碰上。進了院子後,方才飯莊派來的穿戴整潔招呼殷勤的婆子與媳婦子上前聽候吩咐。
進了院子,一行人就分開了。除去一部分郡王府親衛與承恩侯府、永嘉侯府的長随守在了院門口,負責過濾進門的人以外,姑娘小爺們都進了正屋,男女分東西屋坐了,親衛們占一間屋,下人随從們占了另一間,自行分男女開席,各人都得了自在。
秦含真拉着姐妹幾個上了暖炕,先問大家是否累了,有沒有不适,又去握秦含珠的手,見她手心還是暖的,才放下心來,讓人給大家倒熱茶來。接着她又眺望了東屋那邊一眼,見趙陌、秦簡等幾位圍着落地大熏爐取暖,也是有說有笑,趙祁與秦端兩個孩子行動自如,說話如常,也就安心了。
但趙陌離得近,卻能瞧見她看不清楚的東西。他低頭問小弟:“祁哥兒,可是方才吹着了風?我怎麽覺得你面色不大好,還沒什麽精神的樣子?”
趙祁面色發白,聞言勉強擠出一個笑:“我沒事的,可能是……是有些餓了。”他不能說是累着了,因爲他是由阿興抱着走的,壓根兒就沒怎麽走路。也不能說是不舒服,那樣哥哥說不定就要派人送他回别院去了。他會遇見那些人,就是大年初二被父親攆出家門的時候,由下人雇車送回别院,路上碰見的。今兒他絕不會再給那些人一絲兒空子。
趙陌盯了弟弟幾眼,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隻吩咐飯莊的婆子:“快上菜吧,都是事先點好了的,熱熱地送上來。若有點心,就先來幾碟子。”婆子忙應聲去了,不一會兒,就上了四個果碟,四個點心碟,東西兩屋的席上都有。菜要往後靠一些,不過趙陌還叫人點了鍋子,倒是可以先送上來。
趙祁見狀,也隻能乖乖坐下來吃點心了。趙陌又讓人給他舀了熱湯,他也隻能照喝不誤,生怕叫哥哥看出半點不對勁來。
他的生母蘭雪,便是因爲跟那些人有勾結,才被父親厭棄,被哥哥怨恨,又被朝廷的人抓走了的,如今更是死于非命。他雖然年紀小不懂事,卻也知道那些人沾不得。若讓哥哥曉得他與那些人有過接觸,還不知道會如何責怪他……
菜很快就上來了,一幫少男少女就這麽分了東西兩席,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午飯。本來按規矩,兩邊席面之間,是要立屏風做隔檔的,但他們大多數是秦家子孫,自家兄弟姐妹,就算有個盧初亮在,那也是常來常往的表兄,并沒有什麽可避諱的,趙陌與唐涵又都與秦家姑娘訂了親事,當着衆人的面見一見未婚妻,并無妨礙。唯一一個真正的外人蔡十七,又是盧家與秦家姻親,更因爲趙陌與秦簡的一點小私心,壓根兒就沒提起什麽,隻拿他當通家之好來對待了。至于一幫小的,更沒有二話說。于是兩邊席面就這麽一塊兒用餐了,期間秦端還仗着年紀小,跑到姐姐們席面上來要好吃的,也沒人攔他。趙陌更是索性命小弟趙祁跑腿,給未婚妻秦含真送了一小碟子她愛吃的菜來,惹得秦錦華與秦錦春她們都笑話似地打趣秦含真。
豐兒等丫頭們在偏廂裏吃過飯,也趕到正屋裏來侍候了。跟着少爺們的小厮也是同樣,他們奉命去把先頭沒買成的東西買了回來,交到各人手中,屋裏一片歡聲笑語。小厮們卻礙着有姑娘們在場,不敢在屋中久待,很快就退了出去。他們行事比丫頭們更要小心許多,不但不敢擡頭去瞧小姐們,就連來來回回的丫頭大姐們,也是沖撞不得的。
按照往年的慣例,他們一行人吃過飯,還要在千味居裏休息一陣子,方才回家去。走了半天的路,大家都累得很。秦簡與趙陌商量着,原也是這麽打算的,順便還能趁着各人都歇息去了,讓唐涵與秦錦華能私下說幾句話。若能再得機會叫蔡十七與秦錦春相看一番,那就更好了。誰知他們這一頓午飯還沒吃完,姚氏就從家裏打發了婆子過來捎信:“親家老爺和太太過來家裏了,見哥兒姐兒們不在,心裏可惜得緊。二奶奶說了,讓哥兒姐兒早些回去呢。”
秦簡知道自家外祖父母其實是常見他們兄妹的,雖然來承恩侯府的次數不多,但他與妹妹秦錦華卻常常随母親回娘家探親,更别說他從前還是在姚氏家學附的學,與表兄弟們很親近,時常就近在外祖父母跟前用午飯。外祖父母到家裏來拜年,若是見不到他們兄妹,興許會覺得可惜,但并不會覺得這有什麽要緊。他們兄妹歇一會子就回去了,還是一樣能與二老相見。母親姚氏卻特特打發人來催他們兄妹回去,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說到底,還是對唐家這門親事不滿意。但秦簡當着唐涵的面,也不能拆了自家母親的台,更不能給唐涵留下壞印象,影響了妹妹日後的幸福,隻能借着母親提供的理由,向唐涵等人道歉。
唐涵并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長輩來了家裏,想要見外孫外孫女,也是人之常情。他今天能出來陪未婚妻逛這半天,還一起吃了頓飯,就已經是嶽父開恩了。未婚妻溫柔和氣,是個賢惠明理的好女子,他心裏十分滿足。秦簡向他賠禮,他半點不放在心上,還勸秦簡早些動身,不要讓長輩久等,又吩咐下人準備動身,他要再把大舅子與未婚妻一行送回家去,才能安心。
秦簡見狀,暗暗松了口氣,心裏不由得有些埋怨母親姚氏。這麽好的女婿,她還挑剔什麽呢?世上焉能有那麽多象趙陌一樣的青年才俊任人挑選?更何況,趙陌也不是沒有過落魄的時候。三叔祖與三妹妹當日做了好事,如今才得好報。母親當初不曾施恩于人,如今反埋怨旁人得了好運,自家閨女卻輪不上貴婿,又能怪誰去?事事都與旁人比,日子還怎麽過呢?況且對妹妹秦錦華而言,唐家這門親事已經很好了。就算比趙陌這位郡王略差一籌,母親怎麽不拿妹妹去跟秦錦儀、秦錦春她們的夫家比?
承恩侯府的人要先走,永嘉侯府的人自然不好脫離大部隊。秦含真瞧着秦含珠,覺得她走了半天也累了,再回頭看看趙陌的意思,見他雖然臉上有些不情不願地,但也留心地看着小弟趙祁的面色,神情動搖,便替趙陌做了主:“我們也回去吧。天兒冷呢,逛了這半天,也差不多了。要是下午再去逛,明日起來定會腿腳酸疼的,那才難受呢。反正該買的東西也買了,日後有閑再逛就是了。”
趙陌聞言也釋然了:“說得也是。祁哥兒氣色瞧着不好,到底是才病好了的,在外頭待太久了,對身體沒好處。”他覺得趙祁是因爲貪玩,才不肯跟自己說實話的,如果真的無恙,不可能吃飽喝足之後,面色瞧着還是不紅潤。他擡頭看向秦含真,溫柔笑道:“改日天氣暖和些了,我再陪表妹出來逛。”就他們倆!
秦含真不用他明說,也能猜到他的言下之意,抿嘴微笑着撇過臉去,耳根已經紅了。
豐兒很有眼色地去收拾東西,又指揮小琴小棋兩個侍候秦含珠,順便把秦錦春也照看了。
一行人出門上車,趙祁仍舊是讓阿興抱着。他臉上隐隐帶着幾分放松的笑意,直到在千味居後門前上馬車時,無意中瞧見一個路過的人影,臉上才瞬間變了色,不等阿興掀了車簾,就自行鑽進了車廂中。秦端還在後面嘀咕:“趙表弟,你急什麽呀?當心别撞着了頭。”阿興忙掀起車簾往車廂裏頭看了幾眼,見趙祁端端正正地坐着,臉色卻難看得緊,方才懷疑是不是小爺方才吹着了風?等到秦端也在車中坐好了,他就連忙放下了車簾,封得緊緊地,又迅速找千味居的夥計要了幾塊燒着的炭,放進手爐裏,塞給了車中的趙祁。
一行人回到秦家,各回各院,秦錦春則是跟着秦錦華往東府去了,說好了她會在東府住上一晚上,明兒家裏再派人來接她走。趙陌擔心弟弟的病情,雖然很想在永嘉侯府裏多待一陣,還是在見過秦柏、牛氏、秦平與秦安之後,便正式告了辭。秦含真送他們兄弟出門,還囑咐趙陌:“回去把屋子裏的火盆和炕都燒起來,再給祁哥兒拿熱水泡泡手腳,讓他喝一碗姜湯下去,好好睡一覺。要是明兒還不見好,一定要請大夫上門了,千萬不要疏忽。”
趙陌回頭,捏了捏她的手:“放心,我心裏有數的。”
趙陌回到家,果然親自看着趙祁泡了腳,喝了姜湯,睡下了,方才離開。趙祁再三表示:“哥哥,我真的沒病。”趙陌隻不相信:“行了,不要啰嗦,聽話就是。想要上外頭玩,什麽時候不成?今日我本就不該帶上你的。若是病情加重了,豈不是我的罪過?”他吩咐丫頭們把趙祁照顧好了,方才回到自己的院子裏去。
趙陌簡單地梳洗了一下,換了一身家常衣裳來,坐在桌前想了想,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喚了阿興過來:“今日祁哥兒幾次變臉色,到底是什麽緣故?他雖然才病了一場,但方才我摸過他手心,雖然有些冷汗,身上卻不燙,不象是着了涼,倒象是受了驚吓。他明明一直随我們行動,半點不曾單獨相處過,也沒見着什麽不該見的外人,到底是怎麽受的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