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唐氏示意宮人給蜀王世子妃送上熱茶,看着她喝了,才歎道:“你的病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先前我隻聽說是産後失養,又聽聞是幽禁時吃了苦頭,但如今瞧着,竟好象又添了别的病症一般。太醫院的人都在做什麽?隻會報喜不報憂,竟連你的病情都看不清楚?”
蜀王世子妃喝了口茶,慢慢平息了一會兒,方才道:“我這病想必十分棘手吧?太醫也換了幾個,藥也不知吃了多少下去,總不見效。即使換了新方子後,有那麽兩天病情略好轉些,過後便又重新沉重起來,而太醫們卻都說不出個所以然。我已是死了心,恐怕……就是熬日子罷了。”
太子妃唐氏聽得心酸。她與蜀王世子妃雖然從前并無交情,但自從蜀王世子一家獲得了自由,結束幽禁生活後,因蜀王世孫與小縣主養在宮中的緣故,她與蜀王世子妃常常能在慈甯宮裏遇見,見得多了,一來二去,也熟悉起來。這位堂妯娌性情與她頗爲相投,其實是位典型的名門淑女,隻是運氣不好,嫁進了蜀王府,從前以爲是上好的姻緣,哪裏想到會有後頭這等禍患?蜀王夫妻父子謀逆,蜀王世子聲稱自己并未參與,還有人存疑,但蜀王世子妃卻一定是不知情的。太子妃唐氏與她交往得久了,十分相信這一點。想到對方一雙兒女都身體不好,幼女更是落下了殘疾,唐氏同爲人母,心裏也不由得爲她難過。
而如今,蜀王世子竟然與陳氏女傳出了那等绯聞,令曾與他共患難的糟糠之妻病情加重,太子妃唐氏内心,更是生出幾分怨忿來。
她揮手示意宮人們都退下,方才誠懇地勸蜀王世子妃:“别想得太糟了,若你的病情真有這麽重,太醫不可能瞞着不報的。即使不告訴你,也會告訴太後娘娘與我。但他們雖診不出你的病爲何總不見起色,反而添了新症狀,可他們都覺得這病就是棘手些,并不會要人性命。你隻管好生養着,外頭的傳聞統不必放在心上。你隻要在一日,誰能取而代之?況且那些傳聞還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呢,你若放在心上,說不得便上了人家的當。”
蜀王世子妃眼圈一紅,幾乎掉下淚來:“娘娘與我說這番話,可見是把我當成了自己人。可不瞞娘娘說,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得,隻是心裏實在過不去!我們世子爺受父母所累,受了這些年的罪,我一直在他身旁陪着,從前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消失殆盡了,隻有我們夫妻二人一直相守。他曾向我起誓,說此生必不負我,定會回報我的情義,要與我一輩子同甘苦、共患難。我是信了他的。他若不這麽說,我隻管做個大度的賢妻,不管外人說什麽,半點兒不會往心裏去。可他既然起了誓,我心裏便再容不得有旁人插足。然而,這才過去多久呢?他說他與陳家女半點幹系皆無,可若真的沒有半點幹系,外頭那些傳聞是哪裏來的?他又爲何要親自送陳家女回陳家去?還與陳家人相談甚歡……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沒點兒緣故,難不成我還會冤枉了他?!”
太子妃唐氏隻有歎氣的。但這是堂小叔子夫妻間的事,她怎麽好伸手去管呢?隻能勸蜀王世子妃:“興許真是誤會,又或是旁人有心,他卻未必有意呢?他又不曾對陳家女明着許什麽諾言,更不可能停妻再娶,你隻管安心休養,犯不着擔心那等不相幹的人。倘若你的病真個加重了,從此一病不起,才正正中了有些人的下懷呢!”
蜀王世子妃的雙目落下淚來:“我倒想好生養病呢,可是聽着外頭的傳聞,想着世子爺已經變了心,我就難受得飯都吃不下!哪裏還能安心養什麽病?”她低頭抽泣起來。太子妃唐氏聽得心酸,卻隻能歎息了。
男人要變心,哪裏是做妻子的能攔得住的?況且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她嫁給太子多年,太子從前身體不好,又不好女色,不也還有個陳良娣在麽?如今蜀王世子身邊除了世子妃,便連個通房都沒有,世子妃還病得這般重,倘若他真個對陳氏女起了心,與其讓陳氏女在原配死後做了繼室,蜀王世子妃還不如現在就做主把人納進門來,叫她做個側室也罷。宗室王府子弟的側室,是扶不了正的,一輩子都要在正室面前做小伏低,生的兒女身份也不及原配嫡出尊貴。這豈不是比蜀王世子妃自己傷心難受,把自己郁悶得病情加重,要強上百倍?
太子妃唐氏實在不能理解,蜀王世子妃爲何會在這件事上如此糾結?倘若她自嫁進蜀王府,便一直是專房獨寵,也就罷了,明明從前蜀王世子也有過妾室通房,她卻因爲蜀王世子曾經有過的幾句誓言,便如此想不開……這與她往日所表現出來的大家閨秀教養,實在是有些矛盾。
太子妃唐氏隻能再好言相勸,但蜀王世子妃的心情卻并未随之好轉,反而越說越擔心了:“娘娘,陳氏女的性情,您比我清楚。請您告訴我,倘若我真有個好歹,世子爺娶了陳氏女爲繼室,此女是否能善待我的一雙孩兒?姐兒倒罷了,她有太後娘娘護着,又是那個模樣……将來頂多就是多添一副嫁妝,可是我的大郎……他是嫡長子,蜀王世孫,世子爺的爵位,日後定是由他繼承的。陳氏女若有生養,會不會視他如眼中釘?”
太子妃唐氏啞然。這個問題,叫她怎麽回答?
陳家的教養……說真的,太子妃沒什麽信心。當初她嫁進東宮之前,家裏人爲她選擇了性情柔弱、家世不顯、家族又依附于唐家的陳良娣,就是盼着她們妻妾和睦,無人能給她氣受。可事實上呢?陳良娣老實了幾年,一朝生下皇孫,便開始嚣張起來,連帶陳家也不把唐家放在眼裏了。若不是皇孫後來夭折,她都不敢想象如今自己過的會是什麽日子。曾經老實了許多年的陳家,真面目竟是如此,即使如今的陳氏女表現得再乖巧懂事,太子妃唐氏也是不會信任的。倘若陳氏女真個做了蜀王世子的繼室,一旦有了兒子,又怎會對原配所留的世孫沒有半點想法?
蜀王世子妃盯着太子妃唐氏的表情變化,隻需要看到她的眼神微閃,便哭了起來:“娘娘不必多說,我已是明白了!這可怎麽辦呢?我自知命不久矣,這病怕是不能好了。我死不足惜,卻放不下這一對孩兒。尤其是我的大郎,他還那麽小……自出生以來,就隻過了兩年好日子,還未記事呢,便已遭了牢獄之災。他連正經啓蒙都還沒有,過得還不如尋常宗室家的孩子自在,眼下雖有太後娘娘垂憐,可他是男孩兒,總不能在宮中過一輩子!等他離了宮裏,又會遇到什麽事?俗話說得好,有了後娘便有了後爹。娘娘想想肅甯郡王當年剛剛喪母時,曾經遭遇過什麽,這些年又吃了他生父多少的虧,便知道我的擔心并非全無道理了。即使人人誇肅甯郡王孝順,我也不願意我的兒子爲了一個孝順名聲,受同樣的委屈!我害怕……世子爺若是也把我這個舊人完全抛到了腦後,眼裏心裏隻剩下新人,爲了新人甯可舍棄我的大郎,到時候我的大郎又該怎麽辦?”
太子妃唐氏忙道:“不至于此。宗室中自有規矩,太後娘娘與皇上也不會眼睜睜看着蜀王世子胡來的!陳氏女若真敢心生妄想,自有人收拾她!”
蜀王世子妃含淚搖頭:“陳氏女在東宮有陳良娣爲後援,不比尋常女眷。我的娘家已是不中用了,等我一死,世上又還有幾個人願意護着我的孩兒呢?倘若能保住大郎的性命,保他一輩子平安康泰,這世孫之位,随便誰拿去也罷!怕就怕……有些人連這一點仁慈都不肯給,非得要了大郎的性命不可!”
真的不到這個地步。
太子妃唐氏覺得蜀王世子妃如今是鑽了牛角尖了,越想越害怕,才會将事情看得這麽嚴重:“宗室自有規矩!蜀王世子倘若真的忘了規矩,太後娘娘與皇上定會爲孩子做主的!至于陳氏女,你不必擔心她,陳良娣又如何?東宮中還有我呢!”
蜀王世子妃頓時雙眼一亮,握住了太子妃唐氏的手,雙腿一軟,已經屈膝跪下了:“娘娘!有您這句話,我就能放心了!求您一件事!”
太子妃唐氏吓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因爲要與蜀王世子妃談心事,開解對方,她在宮人上完茶後,就把人摒退了,此時竟一時間找不到個幫手來攙扶蜀王世子妃,她便想要揚聲喚人來。
蜀王世子妃卻飛快地攔下了她,緊張地向她提出了請求:“娘娘!倘若有朝一日,我有個好歹,世子爺再娶新人,新人卻容不下我的孩兒,求您……求您護持他一二,爲他做主……”
話到嘴邊,蜀王世子妃隻覺得鬼使神差般,便更換了脫口而出的說辭:“宗室裏有不少絕了嗣的殷實仁厚之家,求您把我的大郎過繼出去吧!哪怕他再也不是我的兒子,我也不在乎,隻求他能平平安安,不做别人的礙腳石就好了!”
這話一說出口,蜀王世子妃心下頓時一松,也不去多想丈夫萬一知道自己沒有按照他的吩咐辦事,會有什麽反應,反而是淚流滿面,深深地拜下身去:“求娘娘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