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已經有好些年沒有正式指點過一個需要考鄉試的學生了。不過他早年間做了二十多年的教書先生,底子還在,指點一下秦簡的文章,還是不成問題的。而且,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弄到往屆鄉試試題與優秀文章選集,更不是難事。這些參考資料着實給秦簡幫了不小的忙。
秦簡如此勤奮,家裏人也是喜聞樂見的,都十分配合地不去打擾他。
許氏深知讀書人備考的重要性,甚至免了嫡長孫的晨昏定省,隻不過秦簡不想被人非議,因此仍舊堅持每天一早一晚來向她請安的習慣,隻是沒再到她身邊去陪她散步、談天了。
秦仲海在外頭幫他來了不少往屆進士的科考文章,還幫他尋了一位專門指點八股文字的進士老師,每五日上門一趟,給秦簡做指點,順道還捎上了一個盧初明。
姚氏則停下了每日的哭哭啼啼,專心打理好家中中饋,每日爲心愛的兒子送上消暑的湯水與美味的飯菜。
秦錦華專門負責陪母親,勸說父親,讓他們暫時休戰。
至于其他庶出的兄弟與堂兄弟姐妹們,也都不敢在這時候打攪秦簡,連最是任性的秦錦容,也被盧悅娘勸住了,每日經過折桂台院牆外頭時,都會把腳步放輕幾分,生怕聲音大了,擾着了院牆裏頭的人。
秦叔濤兩口子給侄兒送上了上好的筆墨紙硯與補身的藥材,也算是盡了心意。秦叔濤勸說兄長暫時與嫂嫂和好,别讓兒女憂心,闵氏則幫姚氏主持中饋,他們做的事雖然不顯眼,但秦簡也都看在眼中,暗暗記在心裏。
承恩侯府難得有這麽團結的時候,仿佛前不久才發生過的風波隻是一場夢幻。但是秦仲海尚未從外書房搬回來,證明了發生過的事,就絕不會沒有留下痕迹。不過他如今爲了兒子,也願意與妻子姚氏說幾句話了。姚氏心裏産生了希冀,便勸他搬回盛意居,秦仲海不置可否,卻沒有提過是不是要搬回來。
姚氏心裏委屈,覺得爲了兒子備考這樣的大事,秦仲海竟然也不願意與她和好,她難道就真的犯了這麽大的錯,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麽?!
姚氏不敢驚動兒子,隻能暗暗在屋裏哭。秦錦華發現了,也不去告訴别人,隻自己上前安慰母親,過後還去勸說父親,别再生氣了。可以想見,效果不怎麽樣,秦仲海不見妻子真正知錯,是不會讓步的。不過女兒一片孝心,他還是獎賞了她。秦錦華哭笑不得,心中煩惱無比。但經過這麽一件事,姚氏對女兒是越發疼愛了。她發現在他們夫妻産生矛盾的時候,真正與她一條心的,還是親閨女呀!兒子隻顧着奔科舉前程去了,竟沒想到要來安慰安慰老娘,真是讓人心酸……
由于妹妹秦錦華的刻意隐瞞,秦簡對于自家父母之間又起了小小地口角,是一無所知的。他牢記着三堂妹秦含真的提醒,竭盡全力地爲鄉試備考,一改先前松懈的狀态,變得真正勤奮好學了。因此他不但減少了與家人在一起的時間,連外頭的交際活動都斷絕了。從前他即使要爲鄉試備考,也沒少與朋友出去玩耍,如今卻是拒絕了所有的邀請,連原本有意結交的蔡世子的邀請,也不例外。
蔡世子聽說他是在專心備考,頗爲驚訝,帶着幾個弟弟一塊兒上門來圍觀。當然,他上門拜訪的理由不可能是圍觀,而是聲稱要來探望秦簡。秦簡于百忙着抽得半個時辰的時間來招呼他們,拒絕了蔡家幾個孩子出城打獵的邀約,也不想與他們到山裏去避暑。這個夏天,他就專心爲秋闱鄉試做準備了,旁的什麽事都不想。
蔡世子比起幾個弟弟,性情更穩重些。他見秦簡是真心在爲秋闱做準備,就攔住其他兄弟,對秦簡說了不少鼓勵的話。等到三日後他再到承恩侯府來時,身邊就隻剩下蔡十七這一個兄弟了。他還給秦簡帶來了幾位當朝名儒的文集,以及幾位閣老與多位翰林學士們的文章。順天府鄉試,主考官多半是要從這些人裏頭挑一個的,若秦簡事先對他們的文風喜好有所了解,那考試的時候,就更有把握了。
蔡世子這可幫了秦簡大忙!秦簡心中感激不盡。他知道蔡世子不缺錢不缺權,也沒什麽特别想要的東西,要回報蔡世子的幫助,可不是件容易事。不過,他還是想到了投桃報李的方法。
等到幾日後蔡世子再次上門時,秦簡提前以自己的書本與文稿太亂太雜,自己又太忙,沒空去整理爲由,把盧悅娘與秦錦華兩位姐妹給到了折桂台空着的廂房裏,請她們幫自己整理一些舊的書本與文稿。他順便還把二房的秦錦春也尋個借口請了過來,一道做這項工作。那廂房向着院子的這一面牆,安了幾扇大玻璃窗,光照足夠,還能讓人從正屋裏看得清楚。當蔡世子站在秦簡所住的正屋裏時,他隻需要擡起頭,就能看見數米以外的玻璃窗後,他未婚妻那窈窕娴靜的身影。
盧悅娘估計也猜到了。不過,隻是隔着數米遠見面,身邊又有姐妹們相陪,她并沒有拒絕,也不覺得生氣。她隻是面帶微笑,微微羞紅着臉,低下頭來整理着書本文稿,卻時刻記得要站在玻璃窗前最顯眼的位置,一定要讓對面正屋裏的人看見她,并且一直保持着優雅的儀态,絕不會在人前有任何不當的舉動。
蔡世子這一日就在秦簡房間裏消磨了整整兩個時辰的時間,一直坐在窗前沒有挪動過。秦簡自顧自地看自己的書,寫自己的文,把表弟盧初亮叫來陪蔡十七,就什麽都不用操心了。
他省了心,斜對面屋裏的秦錦華與秦錦春卻有些不好受。她們也知道,自己隻是來陪伴盧表姐的,可是該做的事都做完了,盧表姐可以随便選一本自己感興趣的書出來,開始提筆抄寫,她們卻已經覺得很無聊了。難不成蔡世子一直坐下去,她們就得一直待在這屋裏?
秦錦春拉着秦錦華坐在玻璃窗外面輕易看不見的死角裏,小聲跟對方說:“我知道我們是來幫表姐與表姐夫相見的,可這要等到什麽時候?我母親囑咐過,讓我天黑前一定得回家去的……”
秦錦華抿嘴笑着說:“沒事兒。若是天黑前回不去,大不了在家裏住一晚上就是了。你從前也不是沒住過。”
秦錦春想想也對,便也放松了些。她小聲笑道:“父親知道我要來陪盧表姐,可高興了,讓我好生與表姐相處,多多親近。他一直在感歎,爲何盧表姐不回正經外祖家裏住,從正經外祖家裏出嫁,反倒要留在長房的地方呢?私底下沒少埋怨姑母呢。”當然是私底下,秦伯複如今是不會得罪妹妹妹夫的。
秦錦華哂道:“姑母倒是想在京中置宅,讓盧表姐在盧家的宅子裏出嫁。可祖母不肯放他們一家搬出去,沒辦法。如今姑母已經打消念頭了,成天在煩惱婚禮那天要怎麽辦?盧家到時候肯定要來人的,若讓他們住進我們秦家,隻怕我姑父就得被人說閑話了。”
秦錦春道:“姑母想要置宅,也是應有之意。在别人家裏辦喜事,哪怕是至親,心裏也難免會有些膈應。我明白大伯祖母舍不得姑母和表姐、表哥、表弟他們,但人生在世,焉能事事都随心所欲呢?盧姑父那樣一個人,出身世家,如今又升了從三品官,心裏定然也有傲氣呢。大伯祖母若非要他女兒在我們秦家出嫁,他心裏定會不高興的。到時候受氣的,還不是姑母?”
秦錦華歎道:“四妹妹竟是個明白人。我就沒你想得清楚,十分舍不得盧表姐搬走。但後來三妹妹開解我,又給我說了道理,我才算是明白了。盧表姐本來就是要出嫁的,她在哪裏出閣,對我來說都一樣。她又不是嫁到我們家裏來了,日後我肯定會與她見面少了許多。但我再喜歡她,與她再親近,她也不姓秦,而姓盧。盧家也是有名望的人家,最是講規矩守禮儀的,萬萬沒有讓盧家的女兒從秦家出嫁的道理。祖母是犯了糊塗,我們做小輩的卻不能任由她惹得盧家生氣。如今我們都在想辦法勸祖母打消念頭呢,隻是祖母不肯松口罷了。”
秦錦春便安慰她:“她老人家總有明白過來的一日,二姐姐且安心吧。”
秦錦春不介意過來陪盧悅娘,雖然她覺得自己在場沒什麽用處。若隻是想給蔡世子與盧悅娘的相見做個掩飾,有秦錦華也夠了,若還想再添人,秦錦容與秦含珠都是現成的人選——秦含真不行,她是定了親事的人,身份也不合适——按理說,秦簡完全沒必要把二房的堂妹也算上。秦錦春心裏存了疑惑,但面上半點兒看不出來。能與盧悅娘拉近關系,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事了。等盧悅娘嫁進了雲陽侯府,她興許還有需要仰仗這位表姐的地方呢。
秦錦春完全沒有察覺到秦簡的真實用意,隻當是高高興興來長房玩了半日。這一次會面結束,蔡世子雖然沒說什麽,但看他臉上的表情,也知道他的心情不錯,估計對秦簡的安排也十分滿意吧?
蔡世子心裏有多滿意?看他下一次上門時的情形就知道了。
他這一回不但帶上了蔡十七,還把壽山伯府的餘公子也帶來了。餘公子亦有秀才功名,今科秋闱同樣要下場。他笑着對秦簡說:“世兄與我同爲鄉試備考,正該多多來往,互通有無才是。我聽聞永嘉侯乃是當世名師,正有心向他多多請教,還請秦世兄爲我引介。”
秦簡看着他,又看向蔡世子,一時間太過激動,竟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