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蘭雪自認爲會對他有所威脅,但他如今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無依無靠,隻能仰人鼻息的孤苦少年了。他如今乃是堂堂郡王,有封地,有人手,有财富,有實權,還有别人想要都未必能得到的聖眷。不管皇帝與太子對他是抱着什麽樣的想法,他在皇家人面前就是有體面,他能得到皇帝父子的信任,誰都不敢小瞧了他。就連曾經對決定他生死的親生父親趙碩,如今也需要他的庇護,更何況蘭雪隻是一個仰仗着趙碩的寵愛立足的妾室呢?
更别說,如今蘭雪連曾經可以倚仗的寵愛,也丢失了大半。
趙陌心裏隻覺得有些嘲諷,那個受了他母親大恩,卻在母親死後忘恩負義的婢女,憑什麽覺得自己能夠長長久久地獲得夫主趙碩的寵愛?憑她的容貌麽?那他就弄出一個長得象她、卻比她更加年輕美貌窈窕的女子,這女子還自帶娘家與财富,并且聰明機靈,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能哄得趙碩言聽計從。就連她争寵所使用的手段,也都是照着蘭雪曾經用過的法子來。畢竟,那是已經實際驗證過,對趙碩十分管用的手段,不是麽?
于是,蘭雪就這樣失寵了。趙碩的寵愛,原來是這樣虛無缥缈的東西。曾經以爲很難對付的人,其實根本就沒有根基,再容易打擊不過了。小王氏過去的風光與霸道,再對比如今的落魄,時間也隻是過去了幾年而已。還有曾經連小王氏這個正室都打壓下去的寵妾蘭雪,如今也隻能在新歡面前束手無策。事實證明,趙碩根本就沒有深情,沒有心。他的所有感情,都會因爲利益而改變。
趙陌爲自己錯信丈夫而輕易舍棄性命的母親悲哀,但仔細想想,又覺得慶幸。至少,母親是懷抱着丈夫與兒子都能飛黃騰達的希望死去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深愛的丈夫實際上是個怎樣卑劣的人,這難道不是一種幸福麽?
趙陌感歎一聲,便将此事抛在了腦後。隻要趙碩老老實實地,不再生事,并且配合他的要求,他倒不介意偶爾給父親一點小甜頭吃。不過是讓父親添一個财源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這些錢實際上都是從父親出現問題的那些産業上來的,回饋給父親的不過是其中的四分之一。有了這筆錢,父親估計能順心許多,待馬梅娘也會更加看重,并且聽得進馬梅娘的勸言。若是什麽時候他不再寵信馬梅娘,或是不願意再聽馬梅娘的勸了,這筆銀子想要斷流,也不過是趙陌一句話的事罷了。
趙陌回到了遼王府,阿壽立刻就迎了上來,低聲向他禀報:“尋到了兩處宅子,都還不錯,價錢也都差不多,都在一萬五千兩銀子上下。其中有一處地方寬敞些,就在什刹海邊上,離宮門也近,前頭的主人據說是個告老的大學士,他死後子孫回了老家住,不争氣,敗光了家産,才想起京城的這處宅子來,要變賣了換銀子還債。屋子格局還好,還有一處不錯的園子,園中頗有幾株百年老樹,但太久沒住人了,落敗得厲害,也不合郡王府的規制,需要大改。”
趙陌神色不變:“那另一處呢?”
“另一處地方要小些,也在什刹海邊上,園子還借了海子的景,不過離街道更近些,附近也更熱鬧一點兒。這宅子前後隻有三進,但有左中右三路,房舍有七八成新,據說是前幾年才翻修過。若是買下這一處,那隻需要稍作修葺就可以入住了。跟房子一處賣出的,還有幾房家人,從門房到園子裏修剪花樹的,還有廚子灑掃的人手,都一應俱全。”
趙陌轉頭看向他:“既然有這許多好處,怎的價錢與先前那處一般,也隻賣一萬五千兩?”
阿壽讪笑了下:“這宅子……前頭主人也是做官的,還是大官,不過因罪流放了,他家需要賣了宅子換錢,好把女眷與孩子從獄中贖買出來,賣得有些急,因此價錢便宜些。隻是……多少有些晦氣。”
聽起來犯的不是小案子,而近期京城裏能稱得上是大案的……
趙陌明白了:“是被蜀王父子與甯化王牽連的人吧?”
阿壽點頭承認:“是兵部的人,一家子也算是官宦世家了,有兄弟在蜀中爲官,還有個堂兄弟在甯化,沒少幫着甯化王遮掩。”
這也算是一家子都折進去了,那也沒什麽可冤枉的。
趙陌道:“這樣的好宅子,又賣得便宜,早晚會有人接受,還是随他們去吧。我買宅子,是預備要成親的,可不能尋晦氣的産業。前頭那一處雖然聽着不是十分好,但勝在地方夠大。改日我去瞧瞧。但你們也别停下,繼續在城裏尋找合适的宅子。我雖然心急,但也隻是急着訂親罷了。想要正式成婚,至少還要兩年呢,有足夠的時間尋摸稱心如意的宅子。”
阿壽笑着答應了。
兩人回到了趙陌所住的院子。這院子如今已經被他們自己人掌握,即使在遼王府中,也是最可靠的地方,因此他們說話也少了些顧忌。
阿壽低聲禀報:“城外今兒傳信過來,說那姓藍的嘴硬得很,底下人用盡了手段,也沒法從他嘴裏挖出一個字。底下人問殿下,是不是……用點兒刑?”
趙陌腳下頓了一頓:“那就用吧,别把人弄死了就成。我要的是口供,不是他的命。”
阿壽低聲應答:“是!”
趙陌忙了半日,夜裏早早就睡下了,歇夠了時辰,次日精神奕奕地進了宮。
他知道宮裏皇帝與太子這二位貴人中,太子對自己更親近信任些,便先去東宮求太子,拿了秦平給他的信物——一對兒羊脂白玉連環——給太子看,又拿出父親趙碩親筆所寫的奏折,告訴太子:“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皇伯父,侄兒已經把先前答應您的事都做到了,您看……”
太子看着面前擺的東西,有些哭笑不得:“真沒想到,你還真的說服秦四表弟點了頭,又讓你父親也接受了這門親事。你父親就沒再念叨蘇家女兒了麽?”
開玩笑,鎮西侯府如今已經不成了,還是靠着永嘉侯府,才得以苟延殘喘的,甯化王也死得一幹二淨,趙碩哪裏還有理由堅持這門婚事?他想要的,不過是借着兒子的婚姻爲自己撈取利益罷了。
趙陌沒有明言,但也清楚明白地告訴太子:“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求得平表叔答應的。至于我父親,他當初與鎮西侯不過是開玩笑罷了,其實并不曾定下什麽親事,婚約沒有,信物也沒有,連庚帖都不曾換過,哪裏還會念叨人家的孫女兒?鎮西侯如今病得這樣,他家裏也沒心情辦喜事了,此前的玩笑,自然無人提起。”
太子含笑看了趙陌一眼:“你這孩子,推得倒是幹淨。也罷,你既然把答應孤的事都辦好了,孤自然沒有毀諾的道理。孤會去向父皇請旨,隻是有一點,你可得記住了。這一回你心願得償,是父皇對你的恩典。你将來可别光顧着沉迷溫柔鄉,便懶怠替朝廷辦事了,否則不但父皇會失望,孤也會生氣的!”
趙陌笑嘻嘻地說:“皇伯父放心!侄兒絕不會忘記皇上與皇伯父的教誨,一定盡心盡力,繼續爲皇上與皇伯父辦事!”
太子這才滿意了,微笑着讓他把信物收起,又将趙碩的奏折放好了,才對趙陌道:“太後有日子沒見你了,昨兒還念叨呢。你如今橫豎沒什麽事,就到慈甯宮去陪她老人家說說話吧。她近日心情不大好,你就給她說些外頭的趣事,哄哄她高興。”
趙陌問:“太後娘娘因何事心情不佳?莫非是蜀王府的小縣主傷勢仍舊沒有起色?”
太子歎了口氣:“當時摔得重了,怕是難以好起來。就算好了,也會留下殘疾。蜀王世子妃已經哭得暈過去幾回了,病情也越發重了。蜀王世子雖然不說什麽,但看他的模樣,也是難受得緊。其實,若不是這個孩子受了大罪,他興許還不能下定決心呢。他如今後悔莫及,說要是早早說出真相就好了,說不定他女兒就不必受這樣的苦楚。”
趙陌對蜀王世子的悔意不置可否,隻道:“侄兒這就去向太後娘娘請安。”接着又苦着臉說,“今兒總算能告訴太後娘娘,我早有意中人,正在求親了。不然太後娘娘又想給我做媒,那可怎麽辦呢?”
太子殿下聽得不由笑了起來,笑罵道:“皇祖母一片好意,你不樂意,實話實說就是了,在這裏扮什麽怪模樣?快去快去,務必要把皇祖母給哄高興了!”
趙陌笑着行禮告退而去。太子看着他的背影,臉上還在笑。這個侄兒從前少年老成,如今倒是越來越有生氣了,也更象是個少年模樣。這樣才好呢,看着趙陌開朗的笑臉,太子自己都覺得心情好。
太子妃從後殿走了出來,看着趙陌離去的方向,雖然什麽都沒看見,卻似乎能聽到他的笑聲。她不由得幽幽歎了口氣。
太子知道是妻子來了,沒有回頭,隻溫聲道:“廣路已經下定了決心,先前估計是真把他吓着了,急得他立刻就要把婚約定下來,免得出了什麽差錯。太子妃還是打消了先前的主意吧,雖然你也是爲了他好,但婚姻之事,總要他自個兒樂意才好。”
太子妃幽幽地說:“他這是年輕氣盛,還不知道事情輕重。等到他真正進了東宮,便知道一門好婚事,能給他幫上多大的忙了。可惜這會子他的心神都叫永嘉侯的孫女兒給占了去,根本就聽不進我的勸。”
太子有些不以爲然:“他是什麽身份?有父皇與孤在,哪裏還需要依靠什麽姻親?他少年時受了不少委屈,如今苦盡甘來了,自然是盼着事事順心如意的。總不能辛苦了這幾年,立了許多功勞,還要傷心受罪吧?況且小舅的孫女兒也不見得比蔡氏差到哪裏去,孤看這門親事就極好。太子妃不必再多想了,此事已成定局。”
太子妃隻能又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