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蜀地好手出人意料地嘴緊,而且扛得住大刑。本來以爲他會因爲甯化王的處境變得不那麽順利,就脾氣暴躁地自請求去,應該是個沒什麽忠誠之心的人。這樣的人不會不顧自己的性命,爲甯化王保守什麽秘密,可他竟然如此頑強,倒叫人疑惑了。
他的那些心腹随從,也頗爲嘴緊,雖然在大刑上身後,都鬼哭狼嚎地,不象首領那邊鎮靜,但無一例外,全都沒有透露重要的消息。隻有一個性子機靈些的,會不停地重複一些沒什麽價值的供詞,聽起來好象招了,其實什麽有用的都沒說。動刑的人再逼他,他就閉嘴了。
大内裏的逼供高手上報皇帝與太子,說這些人很有可能是死士出身,看似沒什麽忠誠度,其實最是忠心不過,隻是忠心的對象不是甯化王罷了。甯化王的消息,他們還願意透露一些,其他的他們就提都不肯提了。而且他們之所以出走,也不是因爲覺得甯化王沒有前途了,就抛下他另投明主,反而是要回到真正的主人身邊聽命,也是要向真正的主人報告甯化王情況的意思。
因此,他們離開莊子後,并沒有任何猶豫不決,就直接朝着京城的方向進發。半路上途經一處小鎮,他們在鎮上采買幹糧食水時,食店裏一個耳力比較好的小夥計,曾經聽到他們當中的一人對同伴說:“回到主子身邊,再也不用跟那幫慫蛋打交道,太好了。”又有另一人說:“備好足夠的幹糧和水,接下來是快馬趕路,中途不停,免得耽誤了時辰。”
這些話意味着,他們極有可能跟他們真正的主人有約定,要在短時間内趕到與對方會合。甯化王可能不知道這些人出走後,被京城來的人擒住了,但那位所謂真正的主人,很有可能會猜到屬下出事了,從而提前做好準備,及時逃走,避過一劫。
皇帝有些煩躁,心情不大好。任誰發現掌握住了一個亂臣賊子逆謀的證據,可以把對方解決掉之後,發現對方背後其實還有一個深藏不露的大BOSS,都會覺得不爽的。但他倒也不是猜不出這個大BOSS是誰,蜀地好手,蜀地口音,再加上趙陌之前查到的消息,這些人多半是從前蜀王府的死士,蜀王一家被圈禁後,他們才轉投到甯化王麾下。看他們對甯化王的忠誠度,也知道其實他們不是轉投他主,而是奉命行事吧?背後是受了誰的指使,還用得着猜嗎?
蜀王本來是皇帝沒放在心上的小弟弟,遠離京城二十多年,一直安分守己的。若他隻是奢望小兒子能過繼皇室,做個皇儲,将來登基爲帝,這沒什麽,宗室裏很多人都有這樣的念頭,皇帝都習慣了。同樣有這等想法的遼王世子趙碩,皇帝都曾經給過他不少機會,有意培養宗室人才,隻是趙碩最後令他失望了而已。蜀王父子不過就是在太後那邊獻獻殷勤,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蜀王企圖對太子下毒手,皇帝才會大發雷霆圈禁了他們一家子。他自問足夠仁厚,不曾要了蜀王一家人的性命,連蜀王妃的死,也是她自找的。沒想到蜀王被圈禁之後,還不安份,還要暗中掀起風雨,意圖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皇帝覺得這個小弟弟已經面目全非了,更爲自己對對方的寬厚而慚愧。若不是他留下了蜀王一家人的性命,今日是不是就不會有所謂的甯化王之亂?
皇帝不高興了,身邊的人自然就得小心應對。趙陌本來有功,但想到若不是他的手下臨時決定要将那幾個死士擒拿下來,送往京城,本來也沒有打草驚蛇的風險。他不确定皇帝會如何看待自己的做法,格外小心謹慎了幾日。
後來還是太子安撫了他,讓他不必驚慌。打草驚蛇也沒啥大不了的,蜀王一家被困宗人府,這蛇就算受了驚,也逃不出皇家的五指山。反倒是他把人拿下,才從死士們的反應與行蹤裏,發現了甯化王身後另有幕後指使,他是立了大功的。
趙陌安心了些,便更加積極地去執行自己的任務了。
皇家這邊已經得了信,但甯化王還一無所知。他最終決定留下肅甯的莊子,繼續滲透肅甯郡王府親衛的計劃,好爲将來打算。高陽縣的莊子不再收容死士,轉而變成專供死士日常花銷的産業,由高陽縣的莊子供養肅甯縣的莊子,隻是不得讓外人察覺兩者之間的聯系。高陽縣的莊子管事留任,另從肅甯縣轉移過去的死士當中,挑選出副管事,幫管事管理新莊子。至于新莊子上流失的人手,甯化王雖然很生氣,但也沒放在心上。他的人手多着呢,不差這幾個。況且不夠忠心的人,留下來也未必能幫得上忙。
他又另行派人前往蜀中,處理自己從蜀王府得來的幾處秘密産業。這可是他的一大财源,沒有了它們,他也沒有搞那麽大一個計劃的信心和實力。
剛剛接到聖旨,不得不決定返回封地的時候,甯化王也是沮喪過,驚慌過的。但如今他鎮定下來了,又覺得自己未必沒有了希望。他犯的事其實不大,因爲真正犯事的是他弟弟趙砌,他事先并不知情,這一點宗人令已經認可了,皇帝應該也是相信的。他錯就錯在知道趙砌無诏擅離封地後,沒有及時将人勸回,反而默許對方跟随自己到了京城,又一直隐瞞弟弟的身份,配合弟弟的行動,妄圖蒙混過關。這就有了欺君之嫌。
然而,說白了,這不過是件小事,他身爲兄長,出于愛護手足之心,犯了點小小的錯,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趙砌進京又不是想幹什麽壞事,他小孩子家,想的都是風花雪月,即使私會了哪個大家閨秀,又尾随了哪位名門千金,那都是小節。京城宗室裏的纨绔子弟多了去了,趙砌這樣的不算嚴重,而他趙砃犯的錯就更不值一提。隻等時間長了,風波平息,皇帝日後也不會追究。
隻要别讓皇帝發現他私底下的小動作就行。
甯化王已經在爲将來的卷土重來做準備了。他想得很好,如今還是年初,他回封地時,行程拖慢些,走到半路的時候,應該能正好趕上亡父晉王五十五冥壽。晉王生前跟皇帝還算兄弟情深,到時候上書哭一波,裝裝可憐,估計皇帝也就消氣了。要麽就召他回京住着,要麽就赦免了他們兄弟的罪,都是有可能的。若是這些都沒有,也沒關系,皇帝不再惱怒他們兄弟這回犯的事就可以了。等到夏末,太後壽辰,他可以再上書一次,請求進京爲太後賀壽。十月還有皇帝聖壽節,同樣可以上書。他就不信,不能在京城多待些時日了。
過兩年還有皇帝六十聖壽呢,他請求上京的理由多着呢。等回了封地,他多花些銀子,鋪路搭橋,撫養孤寡,然後讓人在京裏多爲他說好話,再叫個禦史告一告其他宗室的黑狀,好對比出自己的賢明之處來。次數多了,皇帝自然就對他另眼相看了,若是能留他在京城,任個實職,也是培養宗室人才的意思,未必就會奪走他封地的管理大權。當初遼王世子趙碩那樣的蠢貨,皇帝都曾經器重過,甯化王自問比趙碩要有才幹,不認爲自己會混得不如對方。而隻要他留在了京城,日後的計劃也就順利了。
甯化王如意算盤打得賊響,卻萬萬想不到,他的算盤早已摔碎了。
二月十六,距離出走的死士被擒不過兩日,宗人府忽然上報皇帝,道前蜀王世子有密事要上奏。皇帝一時好奇,派了心腹太監前去詢問,沒想到蜀王世子竟然哭着相告,說出了父親蜀王與甯化王勾結,意圖謀害太子的秘密。
蜀王世子說,他是幾日前才偷聽到了父親與幼弟的密談,得知他們的計劃的。此前他從未聽說,隻知道父親偏愛幼弟,執意爲幼弟的前程謀劃,他這個嫡長子,因爲蜀王擔心他會生出嫉妒之心,反而總是被蒙在鼓裏。
原來蜀王被圈禁之前,就将從前手下的死士轉到了甯化王手中,以自己私藏下來的蜀地幾處金礦、鐵礦與鹽井作爲交換,換取甯化王的承諾。一旦後者成功将子嗣過繼入皇室,日後得勢時,就會讓蜀王一家重獲自由與爵位,仍舊讓他們回歸蜀地做一方諸侯。隻要甯化王能做出承諾,那麽蜀王府的财富與人手,就會爲甯化王的大計傾力相助。
也因爲成爲了甯化王的盟友,蜀王與幼子得知了對方的一個秘密計劃。那就是通過昔日晉王妃管氏娘家的關系,聯系到了宮中的惠太嫔,囚禁了惠太嫔的家人,威脅她服從甯化王的指令。
正月初七那日的宮宴,三名王家姑奶奶将三名呂家女眷偷渡入宮,安排了她們與惠太嫔的相見,也通過這三名呂家女眷,将一種十分珍貴的慢性毒|藥送到了惠太嫔的手中。惠太嫔的任務就是,借助她在慈甯宮中行動自如的便利,在太子前來向太後請安的時候,在太子的茶水飲食中下毒,令其身體慢慢衰弱下去,終将體弱身亡。
甯化王與蜀王都覺得,皇帝之所以從來沒有真正想過要過繼皇嗣,太後也抛開了擁有塗家血脈的蜀王世子,堅決擁護太子的儲君之位,都是因爲太子尚健在的關系。隻要他死了,太後也好,皇帝也好,都不會再抱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而是真真正正地爲了皇室香火着想,考慮過繼宗室子弟爲嗣。到那時候,無論是蜀王幼子,還是甯化王之子,才有了飛黃騰達的希望。
皇帝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