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夫人許氏面帶笑容,慈愛地看着趙陌,接受了他的大禮,然後就立刻命長孫秦簡将趙陌扶住,請到下手東面第一把交椅坐下,問起他這幾日的生活。初二那日,他隻是匆匆過來請了安,便在外院吃席,離開時,因許氏還在跟女兒秦幼儀說話,也沒來得及請辭。許氏心裏知道問題在自己,更知道許峥被秦錦儀算計一事,多虧了趙陌相助,才未釀成大禍,此時見了趙陌,自然比早前又多了幾分真心的關切。
如果當日不是趙陌熱心,許峥又警醒,後者真叫秦錦儀算計了去,别說娘家不會原諒自己的疏忽,就是秦家長房的名聲,也要一落千丈了。趙陌可以說是幫了秦家長房大忙,也幫了許家大忙。雖然這份恩情不能公之于衆,但她卻絕對會牢記在心。
許氏關切地問起趙陌在遼王府的飲食起居。她也清楚趙碩、趙陌父子倆與遼王夫妻的關系如何。趙陌如今是父親靠不住,祖父也不靠譜,獨自住在遼王府,明明是正經嫡長孫,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遼王府未來的少主,卻活象是客居似的,還要提防遼東遼王府那邊的算計,處境實在可憐。秦家怎麽也跟這孩子有幾分情誼,哪兒能不多關心關心?
實際上早已把遼王府中下人掌握住的趙陌露出純善乖巧的笑容,恭敬又不失親熱地跟許氏說起自己的起居,透露了幾句自己從肅甯上京時沒少帶護衛,封地那邊王府裏慣用的内院婢仆,也都在年前陸續到達京城,爲他所用了,因此不必許氏送丫環小厮。
這都是實話。遼王府的下人們也沒人敢在他跟前拿架子,他既是嫡長孫,又是郡王,還有聖眷,遼王府那群長年被遼王夫妻遺忘的仆從,哪裏有底氣跟他對着幹?真有頑固的,也早就叫他幹淨利落地處置了。大過年的,他在京城還有許多重要的事要做呢,哪裏有閑心跟幾個下人争閑鬥氣?沒得失了身份!
許氏聽了趙陌的話,就把原先打算送人的念頭給打消了,但看向趙陌的目光越發慈愛欣賞了。這個孩子不但老實乖巧,禮數周到,還十分聰慧能幹呢,看着竟比自家嫡長孫秦簡也不差什麽,怪不得兩個孩子如此要好。也不知遼王世子趙碩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竟将這麽好的一個嫡長子往外推。若說從前是爲了看王家臉色,因此遠着嫡長子些,也就罷了,如今王家早就不成氣候了,小王氏病了幾年,從無生養,趙碩跟前隻得一個通房所出的庶子,居然還要繼續跟這個嫡長子生分,真真是糊塗透頂!
不過不要緊,趙陌與生父不和,與祖父亦不和,倒是跟皇帝、太子更親近些。秦家本是太子母族,跟趙陌又有舊情誼在,往後多親近親近也是好的。秦家長房家主秦松從前留下了一堆爛攤子,看着似乎滿京城都是知交好友,其實一個靠得住的盟友都沒有。如今秦松已經投置閑散,不過是每日與妾室厮混罷了,年輕一輩卻還需要多結人脈,多認識幾個真誠摯友,往後出仕爲官,也能多個臂膀。
許氏心裏考慮着要如何讓兒孫們跟趙陌關系更親近些,卻不知道趙陌心裏也在打着同樣的主意,不過目的比較猥瑣一點:目前秦家長房跟三房關系和睦,秦平秦安都外放做官,秦含真的婚事,主要是由秦柏夫妻決定。雖然趙陌對自己在秦柏夫妻心目中的印象挺有信心,但若能再拉上秦家長房爲助,那婚事就越發穩妥了……
趙陌與許氏各自打了如意算盤,秦含真坐在一側冷眼旁觀,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心想趙陌那一臉純善青年的模樣真是越裝越順手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樣子有多麽違和?想想遼王父子、蜀王、趙碩、王家衆人,在趙陌手裏都沒能讨得了好去,還吃了不少啞巴虧。趙陌封了郡王之後,更是日漸羽翼豐滿,有财有權,有身份有聖眷。遼王府上下被他收拾得老老實實的,其父趙碩才打了他的主意,就連同趙碤三兄弟的行蹤都被他派人給盯上了,還探知了趙砌偷入京城這種機密。大伯祖母是從哪裏看出他是個孤苦無依的小可憐,還需要長房送丫頭送小厮,才能有信得過的人在身邊侍候?
秦含真沒眼看下去,扭頭欣賞窗外的花枝去了。
這時,秦錦華、秦錦容與盧家姐弟一同過來了。他們全都穿戴一新,預備着要跟秦簡、秦含真和趙陌一道出門逛廟會去。
秦錦容穿了一身大紅織金鑲兔毛的錦襖,洋紅繡花裙,頭上梳了丫髻,兩邊各戴了一圈白色毛絨絨的兔毛金發圈,身上也不知挂了什麽東西,一路走,就一路傳出細細的鈴铛聲,熱熱鬧鬧、華華麗麗地給長輩們請了安,向趙陌問了好,便往秦含真面前一站,下巴擡得高高的:“三姐姐,這是我舅母給我做的新衣裳,好看吧?是不是比你那件鑲兔毛的小紅襖好看?”
秦含真也有一件大紅織金鑲兔毛的綢襖,大年初一的時候穿在身上,讨個喜慶而已。她平時很少穿這麽大紅大綠大俗的衣服,換季做新衣,選的衣料都以柔和雅緻的顔色爲主,難得穿一件紅襖,還是挺顯眼的。穿着它來長房的時候,許氏、秦仲海、姚氏、闵氏、秦簡、秦錦華、秦幼珍以及盧悅娘,都曾誇過她穿得好看。當時秦含真見秦錦容有些不服氣地撅了嘴,還以爲她隻是生個悶氣就算了,沒想到是在這裏等着她呢?
不知道這短短幾天的功夫,秦錦容是怎麽說服她闵家舅母,給她做了這麽一身新衣的?
秦含真不可能跟個十歲的小女孩一般見識,便隻是笑笑:“很好看,這身衣裳非常配你。”
秦錦容一拳打在棉花上,本來以爲可以奚落秦含真一把的,卻落了空。她一點都不爲秦含真的誇獎而高興,反而陰沉地瞪了後者一眼,鼓着嘴轉身跑了。
闵氏有些不悅地指責女兒:“五丫頭,你怎可對你三姐姐如此無禮?”
秦錦容心裏更是生氣,但因爲有趙陌這個外客在,她不能象平時那樣哭鬧起來,隻能闆着小臉,躲到了盧悅娘身後。
有外客在,闵氏也不可能指責女兒太多,隻能暗暗瞪着秦錦容,打算過後找補了。
一直端坐在許氏下手的趙陌,原本滿臉是笑的,如今笑容卻漸漸收起,神色有些淡淡地。
秦簡隻覺得在好友面前丢了臉,更覺今日帶上秦錦容,乃是一大累贅,可是許氏都吩咐過了,他也隻能硬着頭皮接下來。爲了不讓小堂妹再出岔子,他連忙對許氏說:“時候不早了,孫兒便跟郡王一道出發了。不然一會子廟會上的人多起來,隻怕會擠得慌。”
許氏笑道:“行,你們去吧,好好吃,好好玩,隻是身邊不許離了人,也别買外頭攤子上不明不白的東西吃,要吃就到有聲譽的酒樓飯莊裏吃去。”
秦簡、秦錦華與盧家姐弟等齊聲應下,便熱熱鬧鬧地出發了。
秦含真與秦錦華坐了一輛馬車,身邊還帶上了豐兒與畫冬兩個丫頭,秦錦容與盧悅娘同坐一輛馬車,也是同樣待遇安排。男孩子們都騎馬,護衛在馬車周圍,另有四名護院、兩個長随,并四名跟車的婆子随行。趙陌另有随從,就不必詳述了。一行人說是要微服去逛廟會,其實排場一點都不小。
沒辦法,如果隻是秦含真與趙陌,外帶一個秦簡和一個秦錦華,帶的人少些也無妨,畢竟大家都懂事知禮,不會無事生出什麽夭蛾子。但多添一個孩子氣的秦錦容,盧悅娘又是美貌的大姑娘了,還有盧初亮這個淘氣少年,秦簡身爲主導之人,哪裏放得下心?自然要多帶上幾個随從,也免得中途出什麽岔子,他沒法跟三叔三嬸和盧家交代。
從出承恩侯府大門開始,秦簡的頭皮就緊了起來,時刻盯前盯後,留意着有沒有人掉隊,馬車裏的姐妹們是否覺得車颠,騎馬的兄弟們是否吹着了風,簡直沒有一刻是放松的。
趙陌見狀就忍不住笑道:“你也太操心了些,我帶了這許多親衛,難不成他們都是吃幹飯的?還怕這麽多人跟着,會有誰丢了去?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你幾個兄弟都知道好歹了,能出什麽差錯呢?”
秦簡歎道:“你又不是我,哪裏知道我的苦處?”想到秦錦容平日在家時的難纏,萬一她在外頭大街上也不管不顧地鬧起來,又要如何收場?果然他就該在祖母許氏面前堅決一些的,若不帶上秦錦容,哪怕有盧家姐弟在,他也用不着這麽發愁。
趙陌隻是含笑看了他一眼,便縱馬回頭,走在秦含真坐的馬車旁跟她說話:“前頭那條街道,有個賣驢肉火燒的鋪子極有名氣,連皇上都誇他家的火燒做得好呢。兩位表妹要不要也嘗嘗?我騎馬過去,一會兒就得了,保管帶回來時,東西還是熱的。”
秦含真見秦錦華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便道:“那家店的驢肉火燒,我也吃過幾回,确實美味,卻不差在這一時。此時把肚子塞滿了,到了廟會上遇到好吃的怎麽辦?還是算了吧。那鋪子橫豎跑不了。”
趙陌聽了一笑,也不多言,又縱馬回秦簡身邊去了。
後頭馬車上的秦錦容聽見動靜,倒是來了興緻:“郡王表哥,那家火燒真的那麽好吃麽?”她也想吃吃看。平時祖母是從不許她們兄妹吃外頭買來的東西的。
趙陌沒吭聲,沒理會,沒有象秦錦容想象的那樣,也縱馬跑到她馬車邊上來跟她親切地說話,與先前表現的和氣大哥哥模樣完全不一樣。
秦錦容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任何動靜,周圍悄聲一片。她的臉慢慢地漲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