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匹去年年底新進貢的江南綢緞,無論顔色還是花樣,都是外頭沒有的,用來做春裝再好不過。
還有那兩匣首飾,式樣也十分雅緻精巧,用料做工都無可挑剔。金累絲的絲細得可比人發,簪頭鑲的寶石色澤豔麗奪目,軟镯串的珍珠顆顆大如雞頭米,光滑圓潤,一看就知道定是内府的手筆,通常隻有宮中女眷,才能享用這樣的好東西。
此外還有翠玉雕成的玉牌佩飾,白玉制的流蘇禁步,沉香木雕成的手串等等。
王嫔這回似乎真的下了血本。隻是給姚王氏與姚氏母女報了個信,讓前者能趕到現場替王嫔與幾個王家姑奶奶打了圓場,王嫔就賜下如此厚賞。秦含真總覺得,自己從前大概小看了這位皇帝後宮中位分最高的妃子。
王家雖然失了勢,但王嫔在宮裏,日子過得還可以嘛。這些時新貢緞,還有新打的首飾什麽的,她随手就能拿出來賞人,可見太後與皇帝對她是真的很不錯。身爲王家送進宮的棋子,在王家失勢後,還能享有這個待遇,可見她這人絕不簡單。
秦含真心裏有些警惕了。自家身爲秦皇後的娘家,一向是支持太子的,王家天然就站在他們秦家的對立面上,她可得小心提防這位王嫔娘娘才行。
天知道王嫔賜下這麽多東西,到底是打着什麽主意呢?
姚氏也不知道是否知情,她正熱心地拉着女兒和侄女一起挑那些賞賜,說這個衣料顔色雅緻正襯秦含真的膚色,那個首飾是秦錦華最中意的點翠,這個翡翠镯子剛好能與秦含真新做的衣裙相配,那個白玉禁步跟秦錦華新打的成套白玉首飾恰好能湊成一套,等等等等。分到最後,賞賜當中最好的東西,無疑都落到了秦錦華手中。但别人也沒法挑她的錯,因爲最貴重的幾樣累絲金頭飾,全都歸秦含真所有了。雖然這幾樣首飾又大又笨重,但它們外表上看來确實是最貴重最華麗的沒錯。
秦含真心裏有些無語,但也不好在這種事情上跟姚氏争辯,反正她真想要哪件首飾的話,私下跟秦錦華商量就行了。
可姚氏分完了東西後,卻特地囑咐她和秦錦華:“王嫔娘娘待你們大方,賞賜下來的都是極好的東西。你們收了東西,就要知道好歹,可别把昨兒的事告訴人了,知道麽?”
她又重複了一遍這個要求,可昨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秦錦華沒想那麽多,她一向是信任姚氏的:“母親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秦含真卻沒那麽爽快,反而問姚氏:“王嫔娘娘賞的這是封口費嗎?我收下來了,就必須閉嘴?我要是把昨兒的事告訴了别人,王嫔娘娘又打算如何?”
姚氏怔了一怔,沒料到秦含真會這麽說:“三丫頭,你……”
秦含真淡淡地道:“昨日不就是王嫔跟幾個侄女兒在慈甯宮花園裏相會,結果吵起來了嗎?我和二姐姐既不知道她們是爲什麽吵起來的,也不知道她們吵的是什麽。大人的事,輪不到我們小輩們管,我和二姐姐自然不會多嘴。可是特地賞東西下來封口……那就請恕我不能答應了。天知道王嫔跟她的侄女們說的是什麽話?萬一有犯忌的事,将來太後、皇上還有太子殿下問起我,難道我還能隐瞞嗎?若是太後、皇上囑咐我不要告訴人,我自當遵旨。可王嫔娘娘……她說的話還沒那個份量吧?”
王嫔正經連妃位都還沒掙上去呢,秦家怎麽也是皇後娘家,能聽她的擺布?
秦含真正色對姚氏道:“二伯母,不是侄女兒不聽您的話,而是沒有這個道理。王家長房是什麽貨色,您是心知肚明的。我明白姚夫人也是王家女,心裏有所顧忌,也希望能保得娘家姐妹生活安甯。可這世上的事,有所爲,有所不爲。如果有些人非要一條道走到黑,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快,難道姚夫人還能爲了保住她們,把自個兒的身家性命都賠上去嗎?她已經是姚家婦,而您本姓姚,更是秦家婦了。無論是皇上,還是世人,都明白王家兩房不是一路人。你們何苦還非要跟那些人攪和在一起呢?我們秦家是後族,萬事都還有太子殿下在呢。二伯母即使心疼母親,也要爲兒女想想吧?”
姚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三丫頭,你可是……知道了什麽?”
秦含真搖頭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但也大概能猜出來,不會是什麽好事。不然姚夫人和您也用不着一再囑咐我們不要多問,王嫔還要特地賞東西下來叫我們閉嘴了。但是,就象我方才說的那樣,王家長房是什麽貨色,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家一心一意要讓自家女兒做未來的皇後,生下繼承皇位的外孫,眼裏盯的就是乾清宮的那把椅子。四年前他們失敗了,隻能退回老家度日。現在他們又打算卷土重來。我不需要知道他們具體打算做什麽,隻需要認定他們不是好人,肯定不會做好事就行了。”
姚氏不由得幹笑幾聲:“你……這也太武斷了。王家還能做什麽呢?不過是送幾個子弟上京趕考罷了。”
秦含真神色淡淡:“如果隻是送子弟上京趕考,那幾位王家姑奶奶神神秘秘地在宮裏相會做什麽?還跟王嫔吵起來了。都是王家女,能有什麽矛盾呢?難道是王嫔不願意讓娘家子弟參加科舉?還是王家姑奶奶們不願意讓娘家兄弟科舉呢?全都說不通!可見,她們正在謀劃的,絕對不是什麽見得了光的好事。”
姚氏無言以對。
半晌,她才道:“她們能謀劃什麽呢?不過是白日做夢罷了,即使做成了,也是爲他人作嫁。王家人從前異想天開,結果隻能憑着我外祖父臨終時的求情,才保住了性命體面,安然回鄉度日。可是他們在老家過得安樂了,卻将京中這些王家女置于何地?當初是爲了王家的榮華富貴,才将她們嫁到了高門大戶裏去,如今她們處境堪憐,卻無娘家可依,隻能忍受他人的輕視與欺辱。她們不甘心一輩子受罪,又要爲兒女考慮,才想要拼上一把罷了。從前那樣的妄想是不敢再有了,但若能稍稍恢複王家幾分元氣,她們在京中的日子大約還能好過一些。我母親也是知道她們的艱難,又知道她們實在做不出什麽大事來,才想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她們果真能做成了,也是她們的造化。如果失敗了,那就是她們的命。”
秦含真問她:“王家姑奶奶們到底打算做什麽呢?”
姚氏猶豫了一下:“具體是什麽,我也不清楚。隻聽王嫔所言,好象關系到東宮子嗣。王嫔讓她的侄女們不要再插手皇家事務,在夫家安分度日,那幾位姑奶奶就生氣了……”
秦含真皺眉道:“王家女們還能怎麽插手東宮子嗣?難道現在王家還能獻女入宮做妃子嗎?還是獻入東宮去?可無論是皇上還是太子,都不可能答應的吧?”
姚氏搖頭:“不是讓王家女嫁入東宮。我方才說過了,從前的妄想,她們是不敢再有的。”她歎了口氣,“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是怎麽回事,卻不好多問。你們也不要告訴人去。東宮日後如何,太子殿下自會做決斷。事關皇室香火,不是王嫔和幾個王家女能做得了主的。昨日之事,倘若宮裏的太後、皇上和太子要問,你們隻管照實說。但平日在别人面前,就不必提起了。”
秦含真隻能給出承諾:“我不會到處告訴人去,隻在需要跟人說的時候,才會開口。”
姚氏以爲她答應了自己的要求,臉上總算露出了笑容來:“好孩子,伯娘知道,你一向都懂事得很。”爲了表示對秦含真的嘉獎,她還從自己分給女兒的那堆東西裏頭,多挑了一串南紅手串與一對琥珀耳墜出來,塞給了秦含真。
秦含真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把東西收下來了。
等她和秦錦華重新叫了丫頭進屋,把分得的東西捧了,離開盛意居的時候,秦錦華還跟她小聲商量:“那對琥珀墜子我挺喜歡的,你還給我吧?我把那個碧玉佩給你,正好跟你的镯子配成一套。方才我就看見你盯着那玉佩了。母親也真是的,不過是幾件内造的首飾,她犯不着把好的都給我,隻拿些笨重家夥搪塞你,實在太不公平了些。”
秦含真笑笑:“我自己有的是琥珀耳墜,想要内造的首飾,每年都能得,不在意是不是會多這一匣子。二姐姐喜歡哪一樣,隻管拿去。隻是二伯娘還是沒想明白,心裏依然有把事情瞞着别人的想法。她不清楚,我們不但不該瞞,還要主動把事情告訴太子才對。這不是什麽骨肉親情的事兒,我們秦家的立場,就是站在太子那邊的。而王二老爺之所以能到死都深受皇上信重,正是因爲他始終忠誠于皇上,不曾有過私心。如果不是這樣,他替王家長房求情,皇上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姚夫人是王二老爺的獨女,想要象她亡父那樣,繼續受皇上信任,就不要總是想着保護那些王家女了。”
她看向秦錦華:“那些王家女們如果安分度日,皇上是不會爲難她們的。要折騰她們的是夫家。她們有時間有精力,還不如想辦法改善自己在夫家的處境呢。可她們要是又打起東宮的主意來,皇上可不會容忍,到時候才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了。早些告她們一狀,在她們還什麽都沒做的時候就受到懲罰,那興許還能少受些罪。”
秦錦華的臉色有些發白:“那怎麽辦?我外祖母……會惹皇上生氣麽?我是不是該勸勸她?”她一咬牙,“我明兒就叫上哥哥一起去勸。絕不能叫王家連累了去!還有太子那兒,我叫哥哥把昨兒的事告訴太子,讓他提防王家女。”
秦含真點頭。雖然秦錦春那兒已經跟太子妃報備過了,但秦簡很有必要也做出一個姿态來。王家可不是好對付的,多幾個人提防,總不會是壞事。
不過,王家姑奶奶們到底打算對東宮子嗣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