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秦含真還什麽都不知情,她回到家中,就把自己前往二房探病的經過,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祖父祖母。
牛氏聽說薛氏如今躺在床上,隻有頭部能轉動,其他地方都沒法動彈,吓了一大跳:“她這該不會是癱了吧?!我聽說有些人摔跤摔得狠了,是會成了癱子的!”
秦含真道:“這個應該不至于。我聽大伯娘的語氣,二伯祖母也就是腰上摔得重一些而已,大夫說要靜養一段時間,不能輕易挪動,否則後患無究。不過具體的情況她沒有多提,如果祖母想知道,回頭那位春榮堂的王老大夫給二伯祖母診完了病,要向二伯娘複命的時候,我去打聽打聽好了?”
“成,好歹也是妯娌,我就随便聽一聽。”牛氏不大願意承認,她對薛氏的傷情還有那麽點小關心,“不過我也覺得,她應該沒有大礙,如果真的癱了,她兒子還能這麽冷靜地跟她吵架?早就哭哭啼啼個沒完沒了了!我再沒見過這麽聽母親話的兒子,恐怕他娘叫他去殺人,秦伯複也會二話不說地動手吧?如今真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竟然也會有跟他親娘對着幹的時候?隻可惜我沒能親眼瞧見薛氏如今的狼狽樣,否則我過去幾年裏受過她的氣,一定全都消散了!”
秦含真隻能幹笑。
秦柏關注的點稍微正經一些:“薛家的人真的與你大伯父反目了?就爲了那幾萬兩銀子?”他覺得有些不可能,“薛家還不至于連幾萬兩都拿不出來,甚至不會因此而傷筋動骨。他們這些年的風光,全是依靠你大伯父的秦家子身份而來,爲了幾萬兩就跟你大伯父反目,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秦含真說:“我聽四妹妹提過,薛家二房跟長房不是一路人。二伯祖母和大伯娘的娘家是長房的,今兒去鬧的,是薛家二房的太太跟兒子媳婦,最近這幾年都在經營京城的薛家分号。我有些懷疑,這個薛家二房可能是自己幹了壞事心虛,知道本家那邊不會輕饒了他們,才毫無顧忌撕破臉的。聽說自打大伯父他們一房分出去,在京城裏的權勢地位大不如前,薛家二房的态度就開始日漸冷淡了。他們大約是見多了權貴,覺得二伯祖母和大伯父他們不重要了吧?”
秦柏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薛家在京城又能有什麽根基?他們自家以秦家姻親自居,在京城經營了這些年,又曾經做過皇商,誰家不知道他們與秦家的關系?否則也不會有人對他們禮敬有加,容得他們在城中積攢下偌大家業了。倘若他們真的背棄了秦家,不會有哪家權貴願意收容他們的,誰都不想有朝一日會被手下的親信背叛。”
而薛家既是秦家的姻親,又是靠秦家發了家,背棄秦家後還能被原諒,風光了這麽多年的,隻怕比親信都要更親近些。他們能背叛秦家,背叛親骨肉,自然也不會對外人更忠心。這是權貴人家的大忌。因此秦柏才認爲,薛家不會有勇氣真的跟秦家翻臉的,除非他們今後都不打算再跟京城裏的達官貴人有聯系了,老老實實收了京城的分号,回江南老家過日子去。
秦含真聽了祖父的話,覺得很有道理,因此薛家二房的态度就有鬼了。不過這本來就是秦家二房自己的事,隻要秦幼珍能說服秦伯複不要再犯蠢,被母親忽悠着替薛家賣命,而能端正自己秦家子的立場,不去做不該做的事,那就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秦伯複好歹也頂着個秦皇後親侄兒的身份,又有官身,薛家如今已是尋常商戶,頂多就是生意做得大一些,可他們連順天府的人都扛不住,更不可能對秦伯複造成真正的傷害了。
秦含真覺得,二房跟姻親的一點小糾紛,對三房是不會造成什麽影響的。她隻管安心過自己的小日子,時不時關心一下四堂妹秦錦春的近況,别叫她再被人欺負了去,也就行了。
後來,她從長房姚氏那裏聽說了後續的消息。春榮堂的王老大夫給薛氏看過脈了,道是前頭那位大夫醫術不錯,診斷正确,傷處處理得也很恰當。他沒有改前頭大夫開的藥方,隻是交代了一些養傷時要注意的事項,另外又教了兩道對薛氏身體有益處的藥膳方子,最後送上了兩貼他獨家秘方配制的膏藥,是讓薛氏貼往腰上患處的。
他話說得挺委婉的:“秦二太太大約也聽說過我們老王家獨門秘方的效用了。這膏藥貼到傷處,确實挺疼的,但效果也是真的好。秦二太太若沒有興趣,可以不貼,光靠吃藥,傷也就是會好得慢一些罷了。但秦二太太若有興趣試一試,隻管貼去,一天一副,貼上兩副就能感覺到它的效用了。到時候若府上還想要給二太太用這膏藥,再打發人到我們家醫館去就好。”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怕疼,不想貼膏藥,就不要浪費好東西了。
秦含真聽得好笑,感到這位王老大夫也是個妙人呢。
薛氏聽說後來并沒有用他的膏藥,實在是受不了那個疼痛,但她喝着前一位診脈的大夫開的藥,傷勢漸漸有所好轉,脾氣也慢慢緩和下來,不再動不動就躺在床上發火了。
秦伯複後來又跟母親單獨談了一次話。具體說了些什麽,因爲跟前沒有旁人在侍候,所以連葡萄青梅都打聽不出來。但秦伯複事後給秦幼珍遞過信,說是暫時說服了薛氏,不要再站在薛家那邊來跟他這個獨生兒子過不去。秦伯複還挺高興的,整個人都松了口氣,又開始忙起了考評的事。因爲秦幼珍反對,他最終還是沒決定以侍疾爲借口,向皇帝請長假。但吏部那邊已經有人跟他打過招呼了,估計這一回,他是真的要冠帶閑住,落得個回家吃自己的下場。
幸好沒有丢了官身,将來也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秦伯複原本還挺焦慮的,日子一長,倒是慢慢冷靜下來,開始認命了,隻是心裏還有些怨恨薛家與黃家。他打從心裏覺得,如果不是薛家與黃家存心爲難他,他根本不會是今天的結果。
大概是受到前程晦黯的影響,秦伯複這段日子有些消沉。他也不再天天往衙門裏去了,更不再出門與人吃喝玩樂,有了空便在自己的書房中呆坐,也不知在思考些什麽,偶爾才會去看望傷勢未愈的母親薛氏。薛氏病床前,其實隻有親侄女歉兒媳婦小薛氏,以及一直以來她都不是很待見的小孫女兒秦錦春在侍疾。
至于芳姨娘和秦遜,則被秦錦春故意攔在了三進院門前,小薛氏對此視若無睹。她雖然是個軟和性子,但對妾室庶子,還是有點警惕的。芳姨娘與秦遜也沒吵鬧,竟難得地回側院老實度日去了。二房難得地有了一段平靜的時光。
二房平靜了,薛家卻不大平靜。
順天府的罰銀單子是正式由官差遞到薛家分号去的。無論薛家有什麽身份了不得的姻親故舊,又或是投靠了哪家哪戶的貴人,這罰銀單子都是要上檔的,無法輕易賴掉。薛家二房實在不想掏自家腰包,就想好歹拖上一拖,等拖到過年封衙,他們就有充足的時間可以轉移一部分财産了。等到薛家長房開春後趕到,正好可以拿公中的錢替他們賠銀子。薛家二房損失不多,兜裏悄悄揣上的錢,卻是實打實落入自家腰包的好處。
可是順天府尹不肯拖下去了,幾乎天天都派了官差上門來催。薛家京城分号簡直沒辦法再打開門做生意。周圍的鄰居更是指指點點地,不知在私底下編排薛家些什麽。
那位入獄的掌櫃,也再受不住牢獄生活,傳信給家人道他生了病,在獄中缺醫少藥的,恐怕要連性命都丢掉。再這樣下去,他可沒法保證自己的嘴巴不會說出些不該說的話,給整個薛家二房帶去禍患。
這既是求救,也是威脅。薛家二房上下一邊氣惱不已,一邊絞盡腦汁地想着解決辦法。可如今,秦伯複與他們撕破了臉,見他們來了,連家中的門都不肯打開迎客了。薛二太太與薛二奶奶想要再重施故伎,找上薛氏,哄得她幫自家說話,逼秦伯複替薛家辦事,根本沒法辦成。他們隻好改去跟小薛氏聯系。但小薛氏從來不會真正忤逆婆婆與丈夫的意願,找上她也沒用。
就在薛家二房想辦法四處去托人情,仍舊想要把那幾萬兩銀子的罰銀都給抹了的時候,順天府尹忽然出手了。他命人将薛家二房的當家,薛二老爺給抓走了,關進了順天府的大牢。
寒冬臘月的,眼看着沒幾日,衙門就要落筆封衙了,順天府尹卻出了這麽一招,薛家二房上下都傻了眼。且不說好好的人在這個天氣裏進了大牢,能撐得幾天,光是新年将至這一點,就足夠讓他們不敢再有僥幸之心。如果他們再不付清賠償款,萬一順天府尹拖到落衙,都不肯将薛二老爺放回家去,難不成真要讓一家之主在獄中過年?
薛家二房終于認清了形勢,主動找上順天府尹,開始讨論起支付賠銀的具體事宜來。21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