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晉成笑道:“此事說來話長。如今風雪越發大了,路上不好說話,待回去再細說吧。”
秦柏雖然心急,也知道官道上不是說話的地方,隻得按捺下好奇,先帶着一行人回城去。
他們原是打算回秦莊上的,牛氏還挂念着孫子謙哥兒呢。隻是如今風雪這樣大,走官道再換鄉間土路去秦莊,比直接進金陵城要略遠些。秦柏又惦記着要尋黃晉成問事情,對方卻是要帶着妻子妹妹回城中官邸去的,便索性先帶着一大群人先回了夫子廟的宅子安頓,等雪停了,再回秦莊上瞧孫子。
秦含真等人到達夫子廟的宅子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風雪越來越厲害,路上濕滑,無論是騎馬還是坐車,都需得戰戰兢兢去應對。等到他們終于能在自家宅子門前下馬下車,踏上實地時,所有人都松了口氣。早知道會運氣不好地遇上這麽一場風雪,他們就提前一兩天趕路了。不過,也幸好挑的日子不算太晚,否則就在半道上遇到這場風雪,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豈不是更加糟糕?
秦含真扶着自家祖母牛氏進了門,留守在宅子裏的仆人早就得了信,把爐炭熱水都準備好了。衆人趕緊先吃了些熱茶水熱點心暖暖身子,坐着歇了腳。下人們有收拾車馬的,有搬運行李的,也有招呼跟着出門的人吃姜湯點心的,忙成一團。幸好魏嬷嬷與周祥年主動出面指揮。他們都是能幹人,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隻是他們二人自己也是辛苦,牛氏連聲謝過他們,讓他們從明日起,歇足三日再來上差,算是對他們的獎賞了。
秦含真吃過茶水點心,覺得身上暖和些了,便對趙陌說:“趙表哥方才在外頭騎馬走路,身上鬥篷都是雪,還有腳上的靴子也不知道被雪打濕了沒有,趕緊回你院子裏洗個熱水澡,換一身幹爽衣裳吧。再過一個多時辰,就是吃飯的時候了。到時候再來說話。”
趙陌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她腳上的繡鞋。他穿的小羊皮靴,倒是不怕雪水,但秦含真因爲是坐馬車的,反而沒穿防水的鞋,就門口下車進門那一段路,隻怕就被雪浸濕得比他還要厲害。女孩兒家冷到了腳,比他這樣的男子漢更要緊。但有些話秦含真好說,他卻不好太過輕佻了,隻能拿牛氏做了借口:“舅奶奶也沒穿皮靴,進門這段路雖然清掃過了,但風雪那樣大,還是會有些許積雪的,若是浸濕了鞋子,還是趕緊把鞋子換下來的好。大冷的天,沐浴興許不太方便,拿熱水泡腳,也可以去寒的。表妹吩咐丫頭們把舅奶奶照顧好吧,表妹自己也要小心,别得了風寒。”
秦含真心道趙陌這樣的男孩子,居然也這麽細心,知道關心老人家的身體,真是太難得了,便笑着答應下來,又趕他回院去了:“趙表哥知道怎麽照顧我祖母,也該知道要照顧好自己呀。”
趙陌不知道秦含真誤會了自己什麽,隻當她領會了自己的言下之意,方安心地離開了。等到他洗了熱水澡,換了一身幹爽暖和的衣裳鞋襪回到正屋來,發現秦含真壓根兒就沒沐浴過,隻是把叫雪打濕了裙邊的褶裙給換了,鞋也換成了家常暖鞋,才稍稍放下點心,忽然又瞧見她發型未變,連頭發上戴的插梳都還是先前那一把,可她在一個時辰前,頭發上沾了雪粒,分明已是沁入到發絲裏去了,這樣不去理會,時間長了不會頭痛麽?不怕會染上風寒麽?!反而是牛氏從頭到腳被照顧得極好,顯然秦含真方才都把時間花在祖母身上了。
趙陌便有些生氣和擔心,覺得秦含真未免太不知道照顧自己,怎麽就不明白他的苦心呢?
秦含真見到趙陌回來,還挺開心的,但見他僵着個臉,好象有些氣惱的模樣,不由得疑惑:“趙表哥怎麽了?可是下頭的人有什麽事沒辦好,讓你生氣了?”
趙陌瞥了她一眼,很想罵她幾句,終究還是沒舍得,隻能闆着臉問她:“我沒什麽事。不過方才表妹的頭發好象被雪粒打濕了,怎麽不先拿布擦幹了呢?”
秦含真笑道:“我沒事。我一直坐在暖爐邊呢,有爐火烤着,頭發濕了那麽一點,早就烤幹了。我現在全身都挺暖和的。方才青杏還端了碗姜湯來給我喝,熬得濃濃的,辣得我夠嗆。我覺得自己都快冒煙了呢!”
趙陌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幹巴巴地應了一聲,頓了頓,才補充一句:“表妹自己也要當心,千萬别感染了風寒。”
秦含真笑着應下了,根本不知道趙陌先前都在糾結些什麽。待到牛氏催她回自個兒屋裏休息去,她才笑着走開,還不忘提醒自家祖母,要等到雪停了,再派人去秦莊上看謙哥兒。
這樣的天氣,就算風雪停了,路上也不會好走的,外頭的氣溫更是低。爲了安全計,最好不要心急着把謙哥兒接到城裏來,也不要不顧自己的年歲和身體,冒着嚴寒跑回秦莊去。謙哥兒在秦莊自有人照看,祖母不在身邊,也不會有人虧待了他,冒然出門反而容易着了涼。牛氏老太太出門,風險更大,所以大家還是先忍耐一下吧。
牛氏也心知孫女說的是正理,勉勉強強答應了。
且不說牛氏與秦含真、趙陌這對小兒女間如何安頓,秦柏進了宅子後,先被身邊人催着,去了沾雪的鬥篷,換了幹燥暖和的小皮靴,進了書房後喝了茶,烤了火,又有人送上墊肚子的點心。秦柏眼見着黃晉成暖和下來了,也得了親兵報回來的消息,知道他們已将他妻子與妹妹黃清芳平安送回了官邸,想必能安下心來長談了,才問起他推官一事。
黃晉成便笑着跟他說:“這事兒說來話長,也是因緣巧合了。侯爺先前出遊時,我就曾跟您說過,已經搜集好了指揮使大人的罪證,要趁着年前把他捋下來的。侯爺可還記得?”
秦柏點頭。他當然記得。那位指揮使大人雖是黃晉成的上司,也曾經在搜捕蜀王刺客一事上出過力,隻是并非出自公心,而是因爲對方不慎招惹了他兒子的緣故。黃晉成心知他心胸狹窄又貪得無厭,不但貪墨軍資,還在暗地裏打壓黃晉成與指揮同知等人,專會損人不利己。不把他除去,這金陵衛上下,誰都别想有好日子過。黃晉成早有心要鏟除了他,已是知會過秦柏了。這樣明年秦柏回京後,就會把事實内情告知皇帝,免得上頭疑心黃晉成的用心。
黃晉成在這三個月裏都在忙活這件事。若非被此事牽扯了精力,他也不會因爲一時疏忽,叫張公子有機會逃走了。幸好張公子逃去蘇州後,再度主動找上黃清芳,叫秦家人與趙陌截了下來,狠狠打擊了一番。趙陌又讓人将他看管起來,一邊給他尋醫問藥,一邊将他秘密送回金陵,軟禁在淮清橋的宅子裏。那裏離黃晉成所駐紮的營地甚近,他什麽時候得了空,就可以過來問話。
黃晉成正忙着,也懶得與一個已經認了慫的病人計較,隻派了兩名親兵,帶着一小隊士兵來看守,将整個小宅子圍得水洩不通。張公子想要再逃出去,可就難如登天了。黃晉成還尋機得了張公子的親筆書信,已命人快速送回了京城,好威脅張家人照他指令行事。托秦家與趙陌的福,他妹妹順利擺脫了張公子這塊狗皮膏藥。若是張家能礙着兒子的安危,老老實實與黃晉成合作,反過來幫皇帝與太子對付王家,戴罪立功,那便能免去殺身之禍。
黃晉成雖然厭惡張家人背信棄義,厚顔無恥,但張家先人與黃家老祖父乃是好友。若能保得張家上下人等性命,也是好事。這都是多虧了秦家與趙陌的幫助,黃晉成心裏更加感激了。
他的性子,一向是對于認定的事情,便執着地要辦成。他懷疑趙陌時,處處看趙陌不順眼。如今感激秦柏與趙陌了,便一心要回報。
經過他的多方努力,指揮使已經因爲罪證确鑿而入了罪,合家下了獄。巡撫大人主管一省軍政、民政,有他幫忙,指揮使已是被釘死了,不可能翻身。如今奏折已經送進京去了,隻是年近歲晚,等到有回音,怕是要到開春之後了。以指揮使的官階,定是要押回京中受審的。不過那都是後事了。如今黃晉成與巡撫大人商量過,指揮使出缺,隻能命指揮同知先代理正使職責,黃晉成這位指揮佥事,便要去代理指揮同知之職。若是一切順利,明年他便又要升職了。衛所裏一片安穩,倒是沒什麽可愁的。
恰巧在審理指揮使一案的時候,金陵府推官被發現牽涉在内。這位推官乃是金陵知府保舉的京中世家子弟,涉案程度不算深,但事情已經傳開,他若想要在這個位子上安安穩穩地待下去,直到任滿升遷,怕是不可能了。金陵知府如今硬着頭皮保住了他,可黃晉成有意要爲吳少英争取這七品推官之位,已是在送往京城的密信中透露了實情。這名推官即使不會正式入罪,其家族也會知機地将他趕緊調離,等風波平息再謀後事。反正,金陵府推官這個位子,明年一定會出缺。
吳少英雖然還未上任,但他是二甲進士出身,隻是補官晚了,才屈居八品的府經曆。他資格足夠,又是本地屬官,隻要在經曆任上再有出色表現,等到推官出缺,他補上去乃是順理成章的事。至于金陵知府?他如今已是驚弓之鳥,乖順了許多,不是什麽麻煩。
秦柏知道了事情原委,心裏也覺得這是一個驚喜。若吳少英真能補上推官一職,那對他日後的前程自然更有好處。
隻是如今都要進正月了,他能不能趕在年前到達金陵上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