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似乎下了決心,要培養出個女畫家來似的,天天盯着秦含真練習基礎筆法,每天都給她布置許多功課,要她苦練書畫的布局。秦含真若是不出門,一天到晚待在書房裏練字畫的時間至少有三四個時辰。雖然她挺喜歡寫字畫畫,但也有些吃不消了。
牛氏與黃家姑嫂歇過氣後,與秦柏一道出門遊玩各處名勝古迹,又要去逛街上的商鋪。但秦柏隻許孫女兒去遊覽名勝,開拓眼界,卻不讓她去買什麽脂粉首飾、衣料繡品,而是待在家裏勤學苦練。在他看來,采買東西這種事,有牛氏這個祖母出面就夠了。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必買太多這些東西,反正年年時興的款式都不一樣,今年買了,明年就要過時了,夠一年使用就好。雖說牛氏的眼光有些村,但有黃家姑嫂在,東西不會出什麽大纰漏。難得孫女兒如今在繪畫上開了竅,自然要抓緊時間去多學點東西的。
秦柏沒有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保守思想,也并不認爲女孩兒長大到一定年紀,就該收心準備嫁人,婚後也要專注于相夫教子,無須在書畫技藝之類的事情上花心思了。他知道本朝與前朝的幾位有名的才女,其實真正能得到公衆認可的,都是在婚後才傳出的名聲。她們的夫婿本就是有才之輩,兒孫也十分不凡,連帶的她們本身的才學也更受人敬重。
相比之下,那些十幾歲的名門千金,因會做幾首詩、會彈幾首曲子,便自稱是個才女的,多半是爲了說一門好親而自擡身價,用不着兩三年的功夫,漸漸就無人提起了。大部分的人,都是在親事定下後,便停止了宣揚才名,生怕婆家不高興。這樣的“才女”,又如何作得準呢?
秦柏更希望孫女兒會成爲前者,而不是後者。既然要以真正的才學搏得他人認同,孫女兒就必須從小打好基礎,踏踏實實地學上幾年畫才行。連她今後要嫁的人家,他也需得細細挑選,不能尋那些守着所謂的規矩禮數,束縛媳婦才華的人家,還有未來的孫女婿人選,也要能與孫女兒性情喜好相合才好……
秦含真還不知道自家祖父想得這麽長遠,隻是有些苦惱每天加碼的功課。哪怕她知道秦柏這是爲了她好,也希望自己的日子能過得稍微輕松一點。若是遇着能出門的時候,秦柏是不會布置功課的,她便盼着能多出幾次門,既可以散心遊玩,也能避開繁重的作業。
他們在蘇州待的日子比較長,但凡是離得近的名勝古迹,大部分他們都去過了。牛氏與黃氏姑嫂更多地将精力放在本地出産的絲綢、宋錦與繡品上,采買了不少,預備要帶回京城去做衣裳或送人用的。秦含真則跟着祖父秦柏以及趙陌活動,有時候出門去看看書畫,有時候受邀去遊本地士紳富戶的園子,與書畫名家結交,順便多受些熏陶——當然,她出門前是換了男裝的,對外也自稱是秦柏的孫子。
蘇州本地的士紳也打聽過,知道永嘉侯是帶了孫子孫女回老家來的,雖然不知道他的孫子幾歲了,但秦含真打扮得十分象男孩子,又是正經讀過書,學過畫的,出口成章,不是他的孫子還會是誰?秦含真也自稱叫“秦謙”,卻是借了小堂弟的名兒。
秦含真卻在暗地裏抹了一把冷汗。秦柏與那些書畫名家結交,相處得甚是融洽。趙陌乃是宗室,身份不一般,别人也不敢輕易拿他當友人子侄相待,都是客客氣氣地另請了他去靜室用茶,并派專人相陪。獨獨她一個,常被安排與别家的子侄坐在一張桌上吃茶說話。若不是扮男孩子扮出了心得,她自問還能糊弄得了别人,還真不敢這麽大膽地與那些少年人們近距離接觸呢。
尤其江南這邊的書香世宦之家,教養子弟都是自小讓他們熟讀詩書,因此這些被帶出門交際的男孩子們個個都有才得很,開口閉口都子乎者也。這還罷了,不過是語氣助詞,秦含真還不放在眼裏,最怕的是他們動不動就用典故,讀書少些的人都未必能跟得上他們的思路。秦含真自問也上過二十多年語文課了,穿越之後還跟着名儒祖父學了不少四書五經的内容,又有趙陌這位功課還算不錯的表兄天天作伴,也隻是勉強能聽得這些男孩子對話的七成而已。不過她年紀還小,又會裝,于是還能蒙蒙人,讓他們以爲她是真的聽懂一,将她算成了自己人。
其中一位詩人的兒子還跟她說:“謙弟小小年紀,就有這般才學,真不愧是永嘉侯之孫,家學淵源。隻可惜謙弟隻是路過,不能在蘇州久留。日後謙弟返回家中,千萬不要忘了與某通信往來才是。你我難得性情相投,将來定要常來常往的。”
秦含真隻能幹笑着應下了,心中暗對謙哥兒說一聲對不起。希望他将來收到這位小公子的書信時,不要懵逼了。古時候通信不便嘛,萍水相逢的新朋友斷了聯系,也不是什麽出奇的事,應該不會穿幫吧?
倒是趙陌那邊不太高興了,當面雖然不說什麽,但他私底下卻向秦柏抱怨:“今日那家人隻把我當成是貴客,尋了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少年來相陪,實際上什麽有用的話都沒有說,不過是客套地寒暄幾句而已,沒意思極了。可他們讓表妹與他們的子侄相交,卻十分不妥。雖說他們并不知道表妹身份,可舅爺爺與我卻是心中有數的。萬一叫人家看出破綻來,怕會對表妹的名聲不利。依我看,表妹還是與我一道留在客棧裏好了,我們多練幾個時辰的書畫,也能有所進益,強似在别人家裏無所事事地閑聊。”
秦柏其實是有意讓孫女兒去見見那些書畫名家,好向人家請教的。不過那些書畫名家,對小孩子的興趣也不大,不過是偶爾指點兩句,去了幾次,也就差不多了。正如趙陌所說,讓孫女兒總是扮了男裝與男孩子們相處,也不大合适。如今是别人沒認出來罷了,這種事總不可能瞞一輩子,将來人家若聽說了實情,隻怕會心生芥蒂。
這麽想着,秦柏就命秦含真繼續留守客棧苦練了。雖然有趙陌相伴,但秦含真還是郁悶不已。她原指望能多逃幾天的課呢。
趙陌的心情卻好了許多,見秦含真有些悶悶不樂地,便給她出主意:“咱們也在蘇州玩了這麽多天了,見到了不少好景緻,還去了許多我去年沒去過的地方。原本我畫的那些街景圖,就顯得有許多遺漏之處了。不如我們重新把稿子修正過來,再把去過的每處景緻另行用小圖畫出,再配上文字,做成個帶畫兒的遊記模樣。日後回了京城,閑時就拿出來翻翻,回憶在蘇州時的時光,豈不有趣?”
秦含真精神一振:“這是個好主意。本來我出門難,還指望表哥你能把去過的地方、見過的景緻都畫下來,帶回家給我看的。如今我也能做這樣的事了,怎能光想指望你?”說完就真的開始磨墨調色,根據記憶畫起了底稿來,順嘴跟趙陌抱怨,“要是有适合寫生用的筆就好了。我們去遊覽的時候就能順手将景色畫下來,不必事後再苦苦回憶,總是落下一些細節。現在畫國畫用的筆墨紙硯,用起來太麻煩了些,沒張平整些的桌子,就什麽都幹不成。”
趙陌笑眯眯地道:“我去尋文房鋪子的人打聽。江南文風如此盛,總會有這類文具賣吧?”
還沒等趙陌尋到秦含真想要的這種畫具,金陵那邊就來了快馬,捎來了黃晉成的一封急信,卻是張公子逃走了,很有可能會往他們這邊來。
張公子自打被秦家下人交給了黃晉成之後,因他落了水,渾身濕透,又吹了風,受了涼,很快就大病一場,據說高燒了兩日,才勉強降了下去。黃晉成念及他祖父曾經與自家祖父交好,也沒有趕盡殺絕,隻是把他關在一處偏僻的小宅裏“養病”,該請的大夫也請了,該抓的藥也抓了,僅僅是派了人去監視,不許他主仆二人離開罷了。
張公子病得厲害,病後也體質虛弱,照理說是沒有力氣逃走的。可不知怎麽的,他竟然就真的逃了!聽說是在宅子後牆根底下挖了個狗洞鑽進去,因是在半夜裏逃走的,在前門看守的人壓根兒就不知道,直到第二天早上送飯進去,才發現了異狀。他那個書僮也跟着跑了,不過因爲病得更重,半路上就被主人扔了。黃晉成在路邊的草叢中發現了隻剩下半條命的書僮,好不容易才從他嘴裏得知,張公子說了要繼續去尋找黃清芳的,無論如何也要說服黃清芳答應嫁他爲妻。
因爲這是張家目前唯一的出路了。若不能跟太子的心腹黃家結親,張家興許就要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中去。
張家當初攀上王家這門親事的時候,萬萬想不到,他們家的兒子能得到王家嫡長孫女的青睐,并不是因爲人才了得,也無關什麽一見鍾情。隻不過是因爲張公子的父親乃是太仆寺少卿,而太仆寺主管馬政,正卿病重不理事,大權都在少卿手上。王家自認爲隻在朝中有些勢力,手上無兵無馬,想要真正捧女婿上台做皇嗣,還必須有點倚仗才行,有什麽比得上兵馬更實惠呢?他們給兩個孫子娶來了實權将軍的女兒,又把嫡長孫女嫁給了太仆寺少卿之子,算盤打得可響呢。
但如今,這盤算卻是叫東宮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