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似乎有些發愁:“這可怎麽好呢?姑娘是好姑娘,長得秀氣,脾氣也好,也讀過書,識得字,禮儀教養是沒說的,家世也不錯,就是……脾氣太好了些。性格和順不是壞處,可事事都聽人擺布可不好。咱們安哥那個脾氣,容易耳根子軟,就需得有個能拿得住正主意的媳婦替他撐着才行。”
秦含真便插言道:“我看那位沈姑娘也不是真的沒主意,她隻是不說出來而已,習慣先聽别人的意見。真的需要她拿主意了,她還是心裏有數的。”
牛氏哂道:“她是嫡長女,在家也是管過家的人,哪裏還能真沒點主意呢?可她既然有這樣的本事,就該表現出來,總聽别人的話算是什麽意思?我呀,不怕别人沒主意,就怕那人有主意還要聽身邊人的意思,那算什麽呀?”
咦?這似乎也有些道理。秦含真估計,小沈氏大約就是習慣性地聽從身邊人的指示吧?那等大家族出來的女孩兒,家裏長輩一堆,若是母親在她的教養方面是往溫柔和順的方向教的,那她自然不會太過顯露自己的主見,也沒有太多場合需要她這麽做。也就是在親人長輩接連去世之後,她需得幫着打理家務,才有了施展才能的機會。
秦含真猶豫了一下,道:“我看她脾氣倒是挺好的。在戲園子裏,她那個庶妹上竄下跳的不消停,踩她踩得那般明顯了,她眉頭都不皺一下,隻是和氣笑着,估計是習慣了,居然一點都不生氣。”
牛氏訝然:“踩她?踩她哪裏?裙腳麽?”
秦含真咳了一聲:“不是……我是說她那個庶妹言語間有貶低她的意思。”遂把今晚戲園子茶話會的情形簡單跟祖母說了。
牛氏皺眉道:“我雖知道她是跟幾個妹妹一道來的,卻不知道裏頭還有庶出的。這庶出的姑娘也是大家子的千金,照你的說法,也是一樣上過沈家族學的,怎麽是這樣的性情?在親戚面前也這麽沒規沒矩的,想必平日裏早就做慣了。沈家長輩們就不去管一管?做姐姐的這般和順知禮,做妹妹的卻不象話,都說沈家是世家望族,我看還是有些不足之處。”
秦柏無奈地說:“既是庶女,比嫡出的自然有其不足之處。估計那姑娘不是在嫡母膝下教養大的吧?人家的家務事,咱們也沒必要去理會,你隻看姑娘本身是否合适就好。咱們安哥也有許多不足之處,咱們家雖有個侯爵虛名,但與那些真正的高門大戶相比,也很是格格不入,選個填房的兒媳罷了,沒必要太過挑剔。”
牛氏卻不答應:“不成!安哥前頭的媳婦不是我挑中的,鬧出了大亂子,他再娶的這一個,我定要仔細瞧好了,挑個穩穩當當的人才行。咱們家能經得起幾次折騰?安哥内院裏再出事,他這輩子可就真的毀了!”
秦柏拿她沒辦法:“罷了,你若不喜歡,那就算了吧。本來就隻是相看而已,看不中也是尋常。給宗房嫂子那邊遞個信,人家也就明白了。又不曾向外透露,想必沒什麽大礙。”
牛氏卻猶猶豫豫地說:“也不是看不中,就是……就是覺得……還拿不準主意……”姑娘本身是挺好的,她也挺喜歡,但好象還是有點不大滿意,真要去挑剔,還真能挑出幾個毛病來,不過卻與姑娘本身關系不大。
秦柏歎道:“若是拿不準主意,那就再看看?隻是别露了痕迹,叫旁人察覺了,以後親事不成,倒連累了人家姑娘的名聲。沈家姑娘是因守孝才誤了花期的,若咱們再連累了她,她想嫁出去就更難了。她底下還有妹妹呢。都是親戚,别壞了兩家情誼才好。”
牛氏忙道:“那不能,我才不會做那種事呢!老爺隻管放心。”
秦柏點點頭,便起身離開了。他要去書房再看一會兒文章。今日族學裏幾個年紀大些的晚輩把新作的文章送來給他批,他得幫着瞧一瞧,明兒好去學裏指點指點他們的功課。
眼見着祖父離開了,秦含真才坐到祖母牛氏身邊,小聲問她:“祖母,您是不是覺得沈家姑娘脾氣太軟了?”
牛氏道:“不光是太軟了,我是覺得她這樣能管家的嫡長女,性子不該這麽柔順。這哪裏象是立得住的模樣?可族長太太說過,她管家是管得很好的,也從小就是這樣的性情。她母親在世時,也是族裏有口皆碑的賢良婦人,教兒女教得極好,管家也是一把好手,人人都挑不出錯兒來的。因此她去得早了,合族都惋惜不已。但方才聽你這麽一說,他家還有個庶女,性情那般浮躁,也不懂規矩,若沈姑娘的母親真是個賢良婦人,怎麽就沒好生教養這個庶女呢?還有他們家裏,兒子都是嫡出的,既然有庶女,那定然有妾,還能這麽巧,個個兒子都是嫡的,隻有一個女兒是庶?我看沈姑娘的母親也有些心計。我不怕那些真賢良,真柔順的,我還盼着有那樣的媳婦呢。但若隻是表面功夫做得好,實際心裏一肚子小九九的,就不适合咱們家了。”
秦安膝下早有一對兒女,雖說如今記成了庶出,但也是秦家的骨肉。萬一娶個有心計的媳婦來,對這對兒女不利,豈不是叫牛氏心疼死了?
秦含真恍然大悟。仔細想想,小沈氏的庶妹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踩她,她都一副沒事人的模樣,隻一味柔順和氣。旁人自然看她庶妹不好,覺得她脾氣好了,也更樂意與她親近,反倒疏遠了她的庶妹。這就是對比的結果了。
不過,這也許隻是她們推測而已,未必做得準。
秦含真便勸牛氏:“既然祖母心有疑慮,那就算了。沈家不成,還有馮家,還有其他許多人家。江甯若沒有合适的,也許京城有呢?咱們并不急的。”反正秦安身邊又不缺女人,不是還有個金環嗎?
牛氏卻又有些舍不得:“你不知道,沈家實在很好。比起京城裏的大戶人家,他們更與咱們這樣的人說得來話,但家裏子弟讀書又有出息,将來與你二叔相互照應,也是個助力。你爹和你二叔隻有兄弟兩個,長房兩兄弟雖好,到底不是一起長大的,情份上總差了些。況且你祖父也說過,外戚是沒法做高官的,如今咱們靠着皇上、太子,還能過得舒舒服服的,可說句犯忌諱的話,這靠山能靠幾年呢?你們小一輩的怎麽辦?你們的兒女又怎麽辦?我總要爲日後多想一想。若有一門實惠的姻親,比自家子弟出息也不差的。”
秦含真萬萬沒想到會從祖母嘴裏聽到這樣一番話,真是大爲意外。不過牛氏她老人家能有這樣的見識,自然是好事。
秦含真便勸她:“既然是這樣,祖母就再看一看好了。心中有疑慮,那就把疑慮都解決了,才能安心。也許是咱們誤會了,也未可知。相看嘛,也不是見一面就能決定下來的。誰家娶媳婦不是看上幾十遭,拖上一兩年的才能定下?這是結親呢,是一輩子的大事,馬虎不得。”
牛氏點頭:“正是。”随即笑道,“其實也不光是爲了你二叔挑媳婦。若是有合适的,還可以說給你少英表舅。你爹早說了,讓我們幫你表舅說親,别叫他自個兒去操持,他在這些事上素來不上心的,還不知道會挑中什麽樣的人呢。咱們出面幫着辦了,也省得你外祖母那邊出什麽夭蛾子。”
秦含真聞言不由得一驚。
牛氏卻沒有察覺,她想了想:“下回咱們家裏開個小宴好了,把沈家姑娘和馮家的姑娘都一并請過來。也叫梓哥兒與她們見一見,看哪個與梓哥兒更合得來。”
秦含真提醒她:“祖母,弟弟如今改名叫謙哥兒了,您怎麽忘了呢?”
牛氏不由得捂口,笑道:“平日裏叫慣了,一時忘了改口。”
秦含真又道:“祖母,咱們若要請沈、馮兩家的姑娘來,也需得有個幌子才好,不然人人都知道您是要相看。那最後您沒看上的那位姑娘豈不是很尴尬?這兩位都是年紀大了說親困難的女孩兒,别叫她們受委屈才好。”
牛氏道:“這是當然。我正想着,這些日子受了宗房不少好處,族裏人也替咱們操心了許多事。正巧新宅子的圖紙得了,沒幾日就要動工,索性就借這個理由,把宗房與其他幾個爲我們出了力的房頭請過來吃一日席,算是謝他們勞苦功高了。六房祖宅地方還算大,想必容得下這許多人。還要尋你克良嬸嬸問一聲,看江甯哪裏有好的戲班子,也請兩班來唱幾折戲,大家樂一樂。過了這一茬,天氣也涼快些了,我還尋思着要搬回金陵城裏去的。”
既然要設宴請客,那就得趕緊籌備起來了。牛氏在江甯諸事都不熟,但手下有周祥年、何信等人,卻是早已混熟了的,她一聲令下,衆人便忙碌起來。牛氏久不操持這等大事,起初還有些忙亂,但到底也是管了多年家的人,在米脂老宅裏也不是沒有請過客,很快就穩當下來了,每日裏指揮管事與下人們做事,倒也井井有條。
倘若秦含真再大兩歲,興許牛氏就要留她在身邊幫着理事了,即使不參與進去,多看一看,漲漲見識也是好的。但她如今的歲數,牛氏卻嫌小,早早就将她趕回書房去,學她的詩書字畫去了。
秦含真卻有些安不下心來,她還惦記着沈家與馮家兩位姑娘的事呢。祖母牛氏忽然提起了表舅,她自然要多留心幾分,便悄悄吩咐了青杏:“想辦法尋宗房的人打聽一下,看沈家與馮家的姑娘們平日裏在家時的性情爲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