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梓哥兒看着祖父和祖母,最終猶猶豫豫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我想跟彰哥兒他們在一起……不想回侯府,但我也舍不得祖父祖母。”
牛氏驚訝:“你爲什麽不想回侯府呀?那才是咱們自個兒的家呀!”
梓哥兒抿着嘴,表情有些怯怯地,似乎不敢說話。秦含真便鼓勵他:“是因爲侯府裏有人說你不愛聽的話嗎?”梓哥兒巴巴兒地擡頭看向她,點了點頭。
牛氏拍大腿:“是誰?告訴祖母,祖母把人攆出去!在咱們自個兒家裏,還有人對你碎嘴,可見是個混賬東西!咱們家不留這種人!”
秦含真道:“祖母,如果是下人還好,要是親戚怎麽辦?要是非親非故的客人怎麽辦?您總不能把所有人的嘴巴給堵上。更何況,梓哥兒是個男孩子,不可能一輩子縮在家裏不出門的,他以後還要讀書,要交友,要說親,您還能護他一輩子了?”
牛氏噎住了,讪讪地說:“到那時候……梓哥兒也大了,自然不會在乎那些人的話。”
秦含真哂道:“這又是何必呢?爲什麽要讓他一輩子背着個不光彩的黑曆史,到哪兒都叫人說閑話?他明明可以過得輕松一點。”
秦柏看向孫女:“含真,你可是有什麽想法?”
秦含真正色道:“祖父,梓哥兒還沒上族譜呢,他的身世宗房知道,但在族裏還沒有傳開。趁着現在時間還早,把梓哥兒的身世給改了吧。别說什麽嫡出不嫡出的話了,他是出婦所生,而那出婦的名氣太大了,連二叔都要受牽連。攤上這麽一個生母,梓哥兒這輩子都别想從恥辱柱上下來了。爲什麽不把他改記成庶長子?妾室的身世來曆是不需要追究的,就連族譜也不需要留名。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做庶子也好過做出婦子吧?”
牛氏吃了一驚:“桑姐兒,你在說什麽呢?你弟弟明明就是嫡出,将來是要承繼他父親家業……”
秦含真打斷了她的話:“二叔馬上就要續娶了,他日後會有兒子承繼家業的。除非祖母不想讓二叔再娶,否則就不要提梓哥兒才是嫡出長子,将來要繼承家業的話來。梓哥兒不可能繼承家業的,因爲他在何氏被休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這個資格!祖母總是在他面前說這些話,叫他誤以爲自己真的身份不變,将來跟二嬸所生的弟妹們要如何相處?您也别總覺得,隻要給二叔娶個家世略次一點的媳婦,讓她事先答應不會跟梓哥兒争就好了。那是不可能的。隻要未來的二嬸有了兒女,就算原本答應了不争,也會爲了兒女去争。她争得名正言順,真正沒有資格的是梓哥兒。所謂事先約定的說法,不過是仗着咱們家如今是侯府,是皇親國戚,欺負人家小門小戶罷了。您不顧禮法,硬要護着梓哥兒,隻會讓二叔家宅不甯。難道隻有梓哥兒是你的骨肉?二叔别的兒女就不是了嗎?”
牛氏雙眼圓瞪,萬萬沒想到孫女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不由得有些委屈了,她哪裏這麽想過?梓哥兒這樣的身世,攤上不靠譜的父母,偏又乖巧懂事惹人憐惜,她多疼孫子些,多爲他着想,又有什麽不對呢?次子的家業……誰個稀罕不成?她的梓哥兒一文錢都不要,将來自有她的私房補貼。她自己的東西,愛給誰給誰,這樣也不行麽?
她這麽說着,一時難過起來,緊緊摟住梓哥兒,紅着眼圈去問秦柏:“老頭子,你說話呀?我說的是不是有道理?!”
秦柏歎了口氣,看向秦含真:“你想要讓梓哥兒改記爲庶子,是不想讓他繼續被何氏牽累吧?”妻子聽着聽着就偏到一邊去了,竟沒留意到孫女話裏的重點。
秦含真微微笑了笑:“沒錯。隻要祖母不再執着于梓哥兒的嫡長孫身份,這事兒其實不難解決。将他記成庶子,在族譜裏把他跟何氏的關系給抹了,另給他安個生母。然後……”她頓了一頓,“把他安置在京城以外的地方,比如說江甯老家這邊,過個幾年。等到他長大了,跟小時候樣子不一樣了,再讓他回去。到時候,我們就說何氏當年所生的兒子已經因病夭折了,二叔膝下還有一個庶子,一直養在老家,生日也可以換一個。到時候,梓哥兒仍舊是祖父祖母跟前的乖孫,隻是庶出無法越過嫡出的弟弟們,頂多就是祖母多給他些私房而已。後娶的嬸嬸隻要是個心性正派的人,就不會苛待他。他照舊讀書科舉,娶妻生子,就算有什麽人猜測他真正的身世,背地裏說三道四,我們家也依然能理直氣壯地駁回去。那不是更好嗎?”
她看向堂弟:“梓哥兒,雖然孝道很重要,但也要看對方是誰。你的生母是這樣的人,隻會連累你。我叫你不要再認她,并不是不讓你盡孝,而是不希望你被她毀了一輩子。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嗎?我讓你在人前也否認是何氏的兒子,你能不能做到?”
梓哥兒早已驚呆了。他從沒想過這種事……心中厭棄生母是一回事,明知道事實卻在人前撒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秦含真看着他的表情變化,也能猜到他在想什麽,便微笑着說:“其實也不一定要你公然撒謊,隻要我們操作得好了,幾年後你換個身份,換個名字回京城侯府,有眼色的人就算心中有懷疑,都不會當面問你不合時宜的話。你隻要裝不知道就行了。真要較真的人,肯定是要跟我們秦家過不去的,到時候自有長輩出面去對付他,你不必理會。這是非常有必要的,何氏在京城還有仇人呢,不這麽做的話,萬一那仇人知道你是她兒子,記恨到你身上怎麽辦?姐姐不是要叫你撒謊,而是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
梓哥兒低下頭,小聲說:“我知道的……那是個王爺和王妃的兒子,他妻子還是個大官家的女兒。他們很有權勢,王妃家裏還出過皇後呢。雖然我們家也有皇後,可人家的皇後是長輩……”
秦含真沒想到他還知道這些,想必是吳少英說的。表舅在南下的船上,還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牛氏心疼地看着孫子:“你是從哪裏知道這些的?不要怕,那家子人早就失勢了,咱們家不怕他們的。”
梓哥兒一臉糾結地說:“可那個人是皇帝的親侄子吧?再怎麽樣也是身份很尊貴的人呀。我知道那家的王妃,小時候母親帶大姐去他們王府裏做客,父親很不高興,可母親就是要去。大姐還跟王府裏一個妾的娘家親戚吵架了,母親卻沒有罵大姐,反而說是對方錯在先,王妃喜歡大姐,不會怪她的。但自從那回之後,母親就再也沒去過王府了。父親說母親做錯了事,不該得罪王府的人。母親卻說,誰都越不過王妃去,因爲王妃非常有權勢,王爺也要讓着她的。她隻有一個兒子,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兒子。他們家還在京城認識很多大官,有很多王爺和公主站在他們一邊。”
秦含真驚訝地問:“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都是你親身經曆過的嗎?”
梓哥兒點頭:“我小時候不懂,隻能看着父親母親吵架。奶娘還跟我抱怨,說母親去王府也不帶我,反而帶出身低微的大姐,不應該。但我現在明白了,母親跟那個王妃的兒子是早就認識的,大姐就是那人的女兒,所以母親才會帶大姐去見王妃,因爲王妃就是大姐的親祖母。但是人家不肯認大姐,現在還發現母親對人家兒子下了不好的藥,把人家身體給搞壞了。吳表舅跟我說,這是因愛成恨,因爲那個人不理母親了,母親就恨上他,下藥報複。他知道之後,就把母親給害死了。大姐是他親生女兒,他都不要了,更何況我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呢?他隻要有機會,就會來害我。伯父和吳表舅把我帶到江甯來,是爲了保護我不受那個人的傷害。”
難爲吳少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編成這個模樣。秦柏與牛氏面面相觑,都沒有吭聲。這樣的說法挺好的,個中詳情,就沒必要跟孩子們說得太明白了。
秦含真拉着梓哥兒的手道:“你明白這些道理就好了。那你也該明白,我讓你不要認何氏做母親,以後别人問起也不提。如果實在有人不長眼,就跟他說,何氏曾經是你父親的妻子,你是庶出,也要叫她一聲母親的。後來她被休了,這話自然就不必再提起。如果還有人糾纏不休,就不要理他了。”
梓哥兒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姐姐是爲了我好。”
秦含真看向秦柏與牛氏。牛氏這時候已經冷靜下來了。經過孫子孫女這一番說明,她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也不象之前那麽抗拒了:“這麽說……一定要把梓哥兒留在江甯幾年了?”
秦柏柔聲對她道:“不一定是江甯,将他送回他父親身邊也可以。隻是大同城裏知道何氏底細的人不少,一樣會有閑言碎語。既然梓哥兒喜歡江甯老家,讓他留下來又有什麽不好呢?我們沒辦法長期離京在外,但你若是喜歡,回京後再出來就是了。我看南邊的氣候對你身體也有好處。去年冬天,你竟沒有犯了老病,今春也是平平安安的。你多在南邊休養,也就可以多與梓哥兒相聚了。”
不過這番話說完,他臉上又露出幾分愁緒來:“隻是這麽一來,我們夫妻恐怕就免不了要分開些日子。成親幾十年,這還從來沒有過呢。我一想到,就覺得十分不舍。”
牛氏聽了,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舍不得你,隻是……”她猶豫地看了一眼梓哥兒,歎了口氣,“算了,我就算再舍不得,也知道怎樣才對孩子好。你們愛咋樣就咋樣吧,但梓哥兒在江甯,一定要安排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