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道:“據說那婦人不知因爲什麽事,得罪了趙爺,叫打了個半死,又攆到莊子上去了,連她閨女也一并被王三姑奶奶送走了。莊子的管事都是趙爺的心腹,見那婦人得罪了主人,自然也不會給她什麽好臉,隻将人安置到了莊中偏僻處的一間空屋裏。那間空屋原來的主人也是莊上的佃戶,前些年因爲時疫,全家都死絕了,房子就抛了荒。莊裏的人都說那地方不吉利,平日裏沒幾個人敢去的。那婦人就一個人待在那屋裏,沒人照看。莊中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見她可憐,給她送了些食水點心過去,還有夜裏用的燭火什麽的。昨兒半夜裏,興許是她醒過來後,想要點燈,結果因爲傷重,行動不便,不小心點燃了鋪床的幹草,火就燒起來了。她那屋子離莊中人住處都遠,她又傷得那樣,叫嚷聲沒人聽見,她又挪動不了,就這麽燒死了。聽說那間空屋連同院子都燒了個幹淨,隻剩下些框架還在,那婦人也被燒成了焦屍。莊頭叫人拿席子卷了,擡到山裏挖了個坑,埋了。因怕那婦人死得慘,鬼魂會回來鬧事,莊頭娘子還叫人去請了和尚來念經超度呢。”
家人報告完了,就退了下去。屋裏隻剩下了秦平與吳少英師兄弟二人。
秦平雖然深恨何氏,聽到她落得如此下場,也有些唏噓:“雖然早知道她不會有什麽好結果,但她死得這麽慘,也真是令人意外。她也不是蠢人,大半夜的,她自個兒行動不便,屋裏又都是幹草被褥等易燃之物,好好的點什麽蠟燭呢?平白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吳少英神色淡淡地:“就算沒有這場火,以她的傷勢,也撐不了多久。既然遲早是要送命的,是何等死法,又有什麽關系呢?依我說,這是因爲她作惡多端,老天爺有眼,在懲罰她呢。她落得焚身而死的結局,其實也是她的報應了。”
秦平微笑着點頭:“這話也有道理。她既然是自己把自己燒死了,先前又是被趙碤打成重傷的,她的下場際遇便與我們無關了。論理,也是她自己作孽。當初她還在臨縣時,年紀不過十八、九歲,誰能想到她會膽大包天到那個地步?她到底是怎麽想的?明明已經嫁給了陳校尉,怎的還妄想能爲趙碤生下唯一的子嗣,母憑子貴?”
吳少英結束了殿試後,就沒少打聽何氏年輕時候的經曆,再加上先前從青杏、李子兄妹,以及與唐家有關系,又認得何家人的曾先生處聽說的一些事,對何氏的心理也曾有過猜測。
他認爲,何氏少女時代參加選秀,因父親是唐尚書門生,而太子妃已經内定爲唐家女,宮裏示意唐家選擇一位看得順眼的太子良娣,好保證東宮妻妾和睦,因此何氏認爲自己非常有機會中選。興許,當時參選的佳麗當中,她論容貌是比較出挑的一個,便不由得産生了舍我其誰的想法。如果當時何家沒有出事,她平平安安地被淘汰出局,另行婚配,興許就不會想得太多了。
可偏偏在唐家還沒發話,太子良娣人選還未定下的時候,何父被參了一本,因貪腐入罪下獄,何家人抄家流放,何氏那選秀資格自然也被取消了。何氏自認爲離太子良娣的位置隻有一步之遙,卻失之交臂,受了幾年苦楚。等到她終于遇到朝廷大赦,脫離困境之後,卻發現大赦的理由是“取代”她的陳良娣生下了皇長孫,皇帝大喜。她興許認爲,如果當初何家沒有出事,她定能順利成爲太子良娣,那今日爲太子生下皇長孫的人就是她了。
陳良娣分明不如她美貌,憑什麽就能得這樣的福氣,而她隻能在邊城掙紮求存,靠着賣弟妹得來的一點銀子,爲自己謀來最好的親事,卻僅僅是嫁給一個小小的校尉而已?
在滿腔怨恨與不甘中,她遇到了晉王府的世子趙碤,哪怕明知道自己已是有夫之婦,卻仍生出了妄想,覺得自己若成了親王世子的妾,也一樣可以過回富貴安逸的生活。而後皇孫夭折,趙碤進京謀求皇嗣之位,就更加令她驚喜了。因爲她發現了,原來自己還有機會能打敗當初“取代”她的陳良娣,還有對她家見死不求的太子妃唐氏,母憑子貴,重新成爲人上人。
爲了達成這個目的,什麽手段她都敢使出來。
何氏給趙碤下的藥,也不知是從何處來。但吳少英曾聽李子提過,當初在流放地裏聚集了不少能人,有許多都是因爲奪嫡之争而受牽連被流放過來的,不乏詩書大才,也有太醫之類的人物。何氏興許就是從這些人手裏得到了那個方子。
綜上所述,何氏之所以會一再作死,爲了向上爬不惜害人,不過是因爲心有不甘罷了。她始終覺得,自己曾經離太子良娣之位隻有一步之遙,卻因爲他人的陷害,又或是命運的作弄,失去了榮華富貴。她并沒有醒悟到,即使她父親沒有出事,唐家人也不會選擇她的。唐家才出了一位太子妃,正需要一個省事好拿捏的太子良娣,才不會給他們自家女兒添堵。何氏眼裏明晃晃地寫着“野心”二字,舉手投足間滿是心眼,唐家人又怎會容她進東宮去呢?
更别說當時爲了何氏選秀,她父親受她母親竄唆,已經做出了一些背叛恩師的事。唐家再大度,也不會容得下一個叛徒。
對此,秦平隻有一句評語:“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其實何氏是個非常幸運的人,她曾經有過不止一次獲得幸福的機會,就連榮華富貴,也曾經唾手可得。但因爲她的野心,她的不甘,她的狠絕無情,才導緻她落得今日死于非命的結局。會有這個下場,真是她自找的。
吳少英不想多談何氏,這個女人對他而言已經過去了。他隻問秦平:“這事兒你打算如何處置?老師和師母那裏,隻需要寫信說一聲就行。大同那邊,估計也是一封信的事,頂多就是二丫頭要在襁褓中守孝一年了。但梓哥兒怎麽辦呢?他人在這裏,先前何氏又曾上門鬧過兩回,有你我前些天在府門前的那番話,知道何氏與梓哥兒關系的大有人在,早晚會有人将話傳到梓哥兒耳朵裏的。要讓梓哥兒爲何氏戴孝麽?”
秦平一想就覺得膈應:“我自然不想讓梓哥兒知道這些糟心事。”然而規矩放在那裏,消息是封鎖不住的,爲了梓哥兒日後着想,這個孝不守也得守。他想了想:“要不……我就叫他屋裏侍候的人給他準備些素色的麻布衣裳,再讓廚房每天給他多送些素菜來?他小孩子家又不懂事,叫他照着規矩守上一年就是了。”
吳少英笑了笑:“這又有什麽意義?梓哥兒跟在老師身邊讀過幾個月的書,至少《三字經》是背過的。你我都在老師跟前學過這些東西,難道還能不知道什麽叫‘五服’?那孩子又不傻,定能猜得出來。你還不如直接跟他說實話呢。他日後便是要怨恨,也該怨恨趙碤夫妻,我們卻不必替這兩個罪魁禍首隐瞞,更不必給何氏臉上貼金。”
秦平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外放的任命下來了,今日一早,我就接到了吏部的調令。”他頓了一頓,“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皇上居然讓我去做廣州守備。”
廣州守備是五品的官職。秦平在目前六品侍衛的位置上外放,直接就往上升了兩級。廣州雖然離京城遠,卻是個富庶之地。這些年因着當地與外洋通商,官府那邊的實缺都成了肥肉。廣州守備一職品階不高,但也算是手掌實權,油水更是豐厚。
吳少英常年在京城生活,自然明白其中的好處,便笑着說:“這個缺不錯。你們家修新府第,花了不少銀子。雖然皇上先前賜了不少産業給老師,分家時你們三房又發了一筆大财,但老師才從西北回京,積累定然比不得别家豐厚。你去廣州做幾年守備,隻需要稍用點心思,不必做貪腐之事,就能賺得大筆錢财,貼補家裏。皇上這是一心爲了你們家着想,你就接受了皇上的好意吧。”
秦平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肥缺不肥缺的,我也不在意,能外放爲官,獨當一面,于我而言是十分難得的機會。我隻是覺得,廣州離京城太遠了,我恐怕要有好幾年見不得父母和女兒。再者……我去赴任了,父親和母親還沒回京,梓哥兒要交給誰呢?雖然長房幫了我們不少忙,但總求着他們,也不是個事兒。”
吳少英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擡頭笑道:“這有什麽難的?你去廣州,一定是走水路吧?沿運河南下,必定會途經江南。你就索性把梓哥兒一塊兒帶上好了。将他送到南邊老師和師母手中,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趁此機會,也叫梓哥兒離了京城多事之地,省得外頭那些要參奏趙碤的禦史,把不相幹的他也給卷進來。”
秦平聽得雙眼一亮:“好主意!”但又有些猶豫,“梓哥兒的身體能支撐得住長途跋涉麽?當初就是因爲擔心他受不住路上的颠簸,父親母親才把他留在京城家裏的。我又沒有帶過孩子……”
吳少英微微一笑:“表姐夫别擔心,我會幫你的。我也跟着你們一塊兒南下如何?你去廣州任官,身邊想必還需要一個幕僚。咱倆師兄弟一場,我就受點累,替你分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