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一臉的失魂落魄,曾經的底氣已經喪失了大半,本以爲可以依靠的男人,原來還不如被她厭棄的陳校尉與秦安可靠。可那兩個男人,一個被她爲了保密,夥同他人設計害死,一個被她利用多年後,抛棄了她,也被她抛棄。如今她就算想回頭,也已經晚了。
她開始後悔,倘若當面沒有因爲私心,逼死了妯娌關氏,惹出後頭這許多禍事來,興許她如今已經跟着秦家人一道入京做了侯府的少奶奶,安享榮華富貴,女兒也可以借着秦家名義結下好親事,就連眼前的大婦王氏,也要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可惜她那時一心想着趙碤很快就會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儲,她需得積攢些錢财,好帶女兒去認親,等成爲了皇儲的妻妾,還要再爲趙碤生下子嗣,享那長長久久的富貴。爲了這個夢想能順利實現,她絕不許任何人擋在她面前!因此,她因爲關家姐妹說起她在臨縣的閑話,而意圖陷害關氏,将她逼出秦家,沒想到反而逼出了一條人命。再往後,她就是身不由己了。在夢想實現之前,她是絕不能讓自己出事的……
一步錯,步步錯。她最錯的,就是沒有看穿趙碤的本性。本以爲她爲他生下了唯一的孩子,理當在他心目中擁有一席之地,光從他遣散其餘侍妾卻留下了她,就可知他對她确實另眼相待。可惜,即使他對她另眼相待了,也沒有把她看得比王氏更重。别看他先前總是在她面前說王氏的壞話,仿佛随時都要休妻,将她扶正了,可王氏一發話,他明知道她不會有好下場,還是将她交到了王氏手上。
她還能再指望他麽?
何氏怔愣愣地坐倒在地,幾乎哭成個淚人。今日她被堵住了嘴,即使有再好的口才,也無法發揮出來了。本以爲憑着她那三寸不爛之舌,她定能趙碤面前狠狠地告王氏一狀,把局面扭轉過來,沒想到她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活到今天這麽大,她總算明白了什麽叫做有苦難言了,也開始懂得,并不是她能說會道,世事就都能如她所願的。
王氏端坐在上,施施然往引枕上一歪,一改在趙碤面前的端莊自持,隻拿眼角瞥着何氏,吩咐左右:“把她嘴裏的帕子拿掉,若她再鬧,再重新堵上。”
丫環們把何氏嘴裏的帕子扯掉了,她也不是傻瓜,知道這時候吵鬧是沒有用的。趙碤都沒打算站在她這邊,她哪裏來的底氣對抗大婦?隻是她心中難免會有怨憤與不甘,不過是沒敢說出來罷了。
王氏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甘,嗤笑一聲:“怎麽?不服氣?你以爲自己多得爺的寵呢!先前爺不過是看在你閨女的面上,對你優待些罷了。但閨女又不是兒子,能金貴到哪裏去?從前隻是我不肯罷了,我若是答應給他納妾,還怕他會沒兒女?有了别的孩子,你閨女一個野種,又算是哪根蔥?!”
何氏咬牙道:“你也别得意,動不動就罵人是野種,你連野種都生不出來,也好意思笑話我?!納妾容易,可是,且不說别的女人能不能生出孩子來,就算生出來了,也不是從你肚子裏爬出來的!你也就是仗着娘家的勢,才能在這裏耍威風罷了。倘若有哪一天,你娘家敗落了,看你在這宅子裏還有沒有站的地兒!”
王氏眯了眯眼:“我就奇怪了,你怎麽總是一副很有底氣的模樣,覺得自己能與我分庭抗禮的?從進這個家的門那一天開始,你就沒少跟我過不去。在爺面前挑撥離間也就罷了,但凡是個妾,就沒一個老實的,挑撥離間不過是慣常手段。我隻奇怪你竟然有膽子這麽做。你除了生下一個野種,聲稱是爺的骨肉以外,有什麽是能在這個家裏立足的?出身沒有,容貌……早已老了,也沒有過人的才情,更沒有聰明才智,半點忙都幫不上爺。可你竟然剛進門,就想要把爺往你床上勾搭,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麽貨色,連爺還在守孝都給忘了——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以爲自己是天仙麽?!”
何氏的臉漲得通紅,當日求歡,她确實有些心急了,趙碤拒絕她後,她便迅速爲自己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讓趙碤以爲是他誤會了她的本意。但她心裏對此十分沮喪,尋思着定要好生調養身體,把從前的美貌和身段恢複過來,才能重新赢得趙碤的寵愛,爲他生下子嗣。她本以爲這是她與趙碤之間的秘密,不該傳到第三人耳中才是,王氏又是怎麽知道的?
何氏猶自驚疑不定,王氏繼續說着嘲諷的話:“還有,你私下都跟我們爺說了些什麽?說你從前參加過朝廷的選秀,是要應選東宮太子妃與太子良娣的,因爲才貌雙全,禮數周到,除了太子妃唐氏,再也沒人能比得過你了。你父親又是唐尚書門生,那太子良娣的位子本該是你的。可惜有小人嫉恨你,私下告發你父親,害得你全家抄家流放,你也沒辦法繼續參選到最後一刻了。但上天注定了你會成爲太子的側室,當日太子沒有選你,是因爲他并非真龍天子。而你最終成爲了我們爺的女人,就證明我們爺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
王氏忍不住笑了兩聲:“真是好大的臉呢!你怎麽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來?太子乃是皇上與皇後娘娘嫡出長子,隻因沒有挑中你做妾,就不是真龍天子了?我們爺是正經的金枝玉葉,是不是天命所歸,還要看他是不是寵幸了你這個有夫之婦?你以爲你是誰?!”
何氏聽着這些私房話被王氏一一點明,身上就不由得一陣陣發寒。王氏是怎麽知道的?總不會是趙碤告訴她的吧?難不成在這個家裏,她真的能一手遮天?裏裏外外就沒一件事能瞞得過她麽?那麽,她是否知道她屋裏有那件東西……
何氏的臉色煞白煞白的,王氏反而看得更加開心,笑着說:“也罷,你原也不過是小門小戶出來的,能有什麽見識呢?别說當年選秀,你本就沒有機會,早早叫唐家人厭棄了,哪怕是如今,你也依然成不了氣候。你如今已經落在我手裏了,我勸你就老實些吧,還能少受些罪。否則……”她又是一笑,沒把話說完。
何氏顫着聲音質問:“你要對我做什麽?!你不能害我性命!你方才答應過世子爺的!”
王氏哈哈笑了兩聲:“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村婦,竟然連這種話都相信。我又不是要當場打殺了你,爺又怎會跟我生氣?我确實是答應了不傷你性命,可你若是自個兒病了,摔着了,失足掉進了水裏,又或是自己想不開去尋死……難道我還能攔着你不成?爺也沒有理由怪到我頭上。說白了,不過是你沒那福氣,早早折了壽罷了。”
王氏竟然真的打算要她的性命!何氏眦目欲裂,瞪着王氏,兇狠得仿佛要從她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王氏沉下了臉:“你這是什麽眼神?給我收回去!真惹惱了我,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到時候,你就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了。況且,你還有個閨女呢。”
何氏憤怒地道:“章姐兒是世子爺的親骨肉,世子爺怎會容你傷害她?!”
王氏輕蔑地瞥了她一眼:“果然是沒見識的蠢婦。你說你閨女是爺的骨肉,她就真的是了麽?不過是個野種罷了。也就是爺如今沒有别的兒女,才顯得她金貴些,但又不能真個認回來,人也大了,根本養不熟。我如今把人送走,等爺有了别的兒女,哪裏還能想起她來?到時候,她留在鄉野之地,運氣好的,就尋個農夫嫁了,運氣不好,不定什麽時候就沾染上時疫,一病病死了呢。”頓了一頓,“所以,你要是真爲你閨女好,就給我老實些吧。”
這明擺着就是在威脅她,何氏幾乎氣得吐血,卻又拿王氏無可奈何。她身上的繩子至今沒被松開,身後還有兩個有力氣的婆子盯上,她略動一動,就會有人壓住她了。她一腔憤恨無處發洩,隻能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不會有那麽一天的,你隻管等着瞧好了!”
王氏嗤笑,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心腹大丫頭帶着兩個婆子,從外頭院子裏走了進來,向王氏行了禮:“奶奶,已經搜過了,這是她帶來的幾件家常衣裳,不值幾個錢,奴婢已經打好了包袱。她那侍女的行李也在這裏。至于她來了之後,爺賞賜的東西,如今還好好地放在屋裏沒動呢,隻是銀子少了好幾錠,算起來也有二三百兩,怕是都叫她花用了。”
她将兩三個包袱放在地面上,又從袖口中掏出一個細白瓷瓶來:“這個不知是什麽東西,叫她偷偷藏在枕頭裏,封得十分嚴實。先前奴婢聽底下人報上來,說她時常在爺過去看她之前,拿出這瓶子來,卻也不見她服用,待爺走了,她就把藥藏回枕頭中去,不許旁人沾手。奴婢疑心這瓶子裏的藥有問題,便送來呈給奶奶看,請奶奶的示下。”
王氏留意到何氏的臉色自從那小瓷瓶出現後,便從滿面漲紅轉爲了一臉慘白,心中也察覺有異。她沒有接那瓶子,隻吩咐:“請我們家相熟的大夫來,看看這瓶裏裝的到底是什麽藥。”
她看了何氏一眼:“瞧你的臉色,想必不是什麽好東西吧?爲了爺的身體康健,我一定要查清楚了才行!”
何氏的腿一軟,這回是真的癱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