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感念塗太後當年的助力,以及這幾十年裏從未給他添過堵,因此待臨安長公主及驸馬,待塗家,都十分優容,年年賞賜都是頭一等的,塗家子弟出仕,隻要是走科舉路線,他都會重用,相比秦皇後的娘家承恩侯府,還寬容幾分。太後心中也感激皇帝聖明,若有塗家子弟爲非作歹,不必皇帝開口,她都第一時間處置了,從來不會讓皇帝爲難。
太後與皇帝如此相處融洽數十年,朝野間人人都對塗家誇獎有加。即使塗家嫁了兩個女兒給宗室,其中一位嫁的是曾經與皇帝敵對過的親王之後,世人也多以爲這是政治上的需要。另一位嫁給了蜀王,世人都誇是皇帝厚待親兄弟。也就是今年蜀王府異軍突起,想要爲小兒子争一争皇儲之位,朝臣們看出塗家蠢蠢欲動,有些支持女兒外孫的意思,也不過是覺得塗家出于私情之故,有幾分偏向罷了。誰也沒覺得這種做法對皇室是否有什麽不敬。又因爲塗家做的沒有王家那麽明顯和過分,對他們的反感與非議反而沒那麽厲害。
隻是站在太子的立場上看,塗家的做法有些個涼薄。黃晉成對他們就生出了不滿,如今隻覺得是迷霧散去,真相露出來了——不管塗家是出于私情還是野心,隻要他們膽敢對太子下手,那就是大逆不道!即使是太後的娘家又如何?太後可不是皇帝的親娘呢,太子也不是她的親孫子。她若不是想要一個與自己有血脈關系的皇儲,又何必硬留蜀王妃與其幼子在京中呢?就因爲顧忌太後,皇帝才沒對這對母子嚴加處置,就象對蜀王那樣,直接攆出京去!
黃晉成立時便寫了奏章,命心腹火速送入京城,要告塗家一狀了。待寫完了奏章,他才把消息知會了秦柏這一邊。
秦柏得了消息後,感歎幾句,方才帶着趙陌去尋他,勸他:“這事兒必不是太後本意,興許是塗家私心作祟。”
黃晉成不以爲然:“永嘉侯如何知道?沒有太後撐腰,他們膽敢做這等事?”
秦柏對此挺有把握。在他看來,太後的身份地位已經是尊無可尊了,日子過得安樂,皇帝待她也恭敬,她有什麽可折騰的?就算蜀王幼子真的過繼皇家成爲了新皇儲,她的地位也不可能再有提升,身份也不會變得更加尊貴。而且蜀王幼子說是與她有血緣關系,說來也不過是她侄女的兒子,是她的侄孫而已。區區一個侄孫,難道還能比她親生女兒更親近麽?
塗太後别無子嗣,隻有一個親生女兒臨安長公主,嫁的是皇帝的死忠大臣之子,夫妻恩愛,兒孫美滿。聽聞蜀王妃未嫁給蜀王之前,曾經在宮裏養過一段時間,那時她是塗家千嬌萬寵的嫡女,在宮中卻遠遠比不得臨安長公主尊貴,表姐妹倆免不了生出些嫌隙來,至今都不親近。太後一再想要從中勸解,收效都不佳。
京中公卿圈子曾有過八卦傳聞,說塗家一度想把女兒許給如今的臨安長公主驸馬,最後卻是接受宮中指婚,把女兒嫁給了蜀王。蜀王就藩,王妃随行,在長達二十年的時間裏,父母骨肉不得相見。臨安長公主下嫁驸馬後,一直在京中長住,卻過得十分幸福,随時都可以進宮見太後。蜀王妃是否會對此抱有怨言?若是蜀王妃真的得了勢,又是否會依然善待臨安長公主呢?
這些都是說不準的。塗太後不可能不考慮。如果太子果真因病衰亡,皇家必須要有一位子嗣繼承大位,需得從宗室中過繼,那麽太後偏向與自己有親的蜀王幼子,也是合理的事。但這不代表她會爲了侄孫,便甘冒觸怒皇帝的風險。更何況,謀害儲君的大罪,一旦被揭露出來,即使尊貴如太後,也不可能會安然無恙的。太後已經尊榮至極了,用不着冒此大險。誰做了皇嗣,會膽敢怠慢她?怠慢臨安長公主?
相比之下,倒是塗家更有可能會生出些妄想來。塗家如今的風光,大半是因太後而來。族中子弟雖然有科舉出仕的,但都是少數,而且以旁支爲多。嫡支的子弟在朝中任官,多數是閑職,偶爾有那麽一兩個得了實職的,品階又不高。雖然相比秦家,這已經很好了,但人心總是沒那麽容易滿足的。塗家也有可能會想要更進一步,會覺得自家始終不能邁出這一步,是因爲皇帝與他們沒有血緣關系之故。他們還有可能會擔心,太後年紀大了,若是一朝去世,又或是皇帝去世,新君待塗家是否還會如此優容呢?
如此種種,塗家更有可能因爲私心,便铤而走險,與蜀王府勾結,欲對太子不利。在這件事上,他們與太後未必會有同樣的看法。
秦柏對黃晉成分析了半天,後者才徹底冷靜了下來,想了想,道:“說來也是。殿下要借口在小湯山行宮休養,秘密出京求醫,不可能瞞得過宮裏的太後娘娘。這件事……皇上是早就知會過太後的,慈甯宮與東宮太子妃合力做戲,瞞過世人,朝中方才至今沒人發現殿下不在小湯山行宮之中。若是太後有心對太子不利,也輪不到李延朝報信了,蜀王府早就該派了人來。”這回确實是黃晉成自己沖動了。
秦柏微笑道:“既然太後娘娘并未涉足其中,你我行事就方便了許多,皇上要處置什麽人,也少了許多顧慮。還望黃大人在奏折中寫清楚一些,别讓太後娘娘受了委屈才好。”
黃晉成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永嘉侯還真是神猜,我什麽都沒說過,你就知道我寫了奏折。放心,我這就去重寫,包管不會讓太後娘娘受了委屈,隻是塗家作孽,她老人家也該心裏有數,該大義滅親的時候,可别手軟心軟才是。”
奏折的事且押後不提,塗家來人了,他們得商量要如何應對。
根據上元縣衙中眼線來的情報,京中來人除了爲首的甄有利是有名有姓說得清來曆的人以外,其餘全是陌生面孔,而且一看就不是善類。塗家是書香世宦之家,怎會有這樣的下人?黃晉成已命親兵去打探那些人在金陵城的落腳之處了,對于這些人倒是有個猜測:“我懷疑那幾個不是塗家的人手,極有可能是蜀王府養的死士。”
在這個問題上,趙陌可以提供一點小小的幫助:“蜀王府确實有死士,還有許多暗中的人手,助蜀王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比如派人到遼東去,拿軍資之事威脅我二叔,讓王爺與二叔合力陷害我父親,就是這些人幹的。除此之外,蜀王還大撒網,在各地官府、軍隊中收買眼線,安插人手,若不是這些眼線告密,蜀王如何能知道遼東軍中有貪墨軍資的事?我還曾經聽我父親的親信向父親禀報,說京郊一處莊子年中換了主人,之後莊中情形就一直有些古怪,懷疑很可能就是蜀王府養死士的地方。”
黃晉成沉下了臉:“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京城養死士!他們眼裏還有皇上麽?!”
秦柏道:“那麽……是否照先前商議好的法子去做?來得很可能是死士而非尋常護院仆從,隻怕貿然将他們引入内橋,會造成不好的後果。”
黃晉成冷笑:“讓他們去!若他們果真無視内橋中聚集的官商,爲非作歹,那就是他們氣數盡了。等有了他們的罪證,我要向皇上告狀,也更有底氣些。這一回,我定要将這群亂臣賊子一網打盡,盡數鏟滅!省得他們日子過得太好了,又生出些不該有的妄想來。”
誘敵行動幾乎都是黃晉成在安排,秦柏隻是從旁協助罷了。既然黃晉成已經拿定了主意,秦柏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提醒他别把事情鬧得太大。金陵繁華之地,倘若出了亂子,對他這個指揮佥事也沒什麽好處。
趙陌适時地岔開話題,緩解屋中的氣氛:“簡哥兒他們到哪裏了?不知還有多久才能回到京城?我們需要在金陵溜那些家夥,溜多長的時間呢?”
黃晉成稍稍冷靜了一點。他如今對趙陌已經少了許多偏見,也不再象先前那樣,動不動就猜疑了。趙陌問的是秦簡,其實真正問的是太子的行蹤,他也照實回答:“一路快行,殿下受苦了。他們到了徐州後,便稍稍歇息了兩日,湯太醫替殿下調養了一下身體,方才再次出發。昨日簡哥兒來信,卻是将到濟甯了。他們一路沿着運河走,倒也還算順利,隻是運河尚未通航,怕是要一路走到京城了。”
趙陌點頭,又道:“黃大人可曾往京城送過信?等他們過了黃河,若皇上派人去接,路上也能安穩許多。”
黃晉成臉上稍稍露出幾分笑容來:“這是當然,殿下一出發,我就給京中送了密信。皇上自會安排好的。等皇上從京城派出的人手與殿下一行彙合,也就萬無一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