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陌心想,方才黃晉成因太子有令,不得已向他賠了罪,嘴上說了對不住,其實心裏還不知有多麽憋悶呢。這會子他竟然能笑得出來,定是沖着小黃氏發了一頓火,心裏爽快了,因此才會有好臉色吧?那小黃氏被他當成了洩憤對象,倒也可憐。隻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若不是自個兒存了壞心,非要跑上門來找罪受,又怎會有今日這一遭呢?
黃晉成也不知道趙陌猜到了自己的作爲,隻好言好語地跟秦柏商量着,要如何把太子殿下的歸程安排得更仔細些,當中還要囑咐秦簡許多話,仿佛自己不能随太子出行,就要拿秦簡這個表侄兒做替身,讓秦簡去替自己做一切事了。秦簡聽得頭昏腦漲,面色發白,還是趙陌拼命給他使眼色,他才堅持了下來。
黃晉成并沒有在秦莊待多久,說完了該說的話,他就離開了。離開前,他還把秦簡叫了過去,低聲囑咐了半日,方才告辭。秦柏送走了他,回頭問秦簡:“黃佥事方才都跟你說什麽了?可是跟廣路有關的話?”關于太子北上的事,黃晉成早就囑咐過了,會拉着秦簡私下講的,顯然不想讓秦柏與趙陌聽見,還能是什麽話題?
秦簡卻笑道:“三叔祖别擔心,這回真的與廣路無關。先前不是說,我得尋個借口離開金陵,卻不能叫其他人起疑心,頂多隻帶一兩個心腹走麽?晉成叔方才給我出了個主意,說宗房克用嬸娘方才找上門來,正是現成的把柄,讓我放心把這個黑鍋砸到她頭上呢!”
他又轉向趙陌:“晉成叔是真的沒說你的壞話,可見他方才賠禮,也确實是真心的。”
趙陌笑了。黃晉成還不至于那麽小人,前頭正式向他賠了不是,轉過身就拉着他的朋友說他的壞話,那不是在給他添麻煩,而是在抹黑自己呢!
秦簡正煩惱要尋個什麽理由,好光明正大地離開金陵,如今得黃晉成面授機宜,立時就精神了。他們這邊吃過了午飯,又吃了兩口茶。趁着秦柏午休的時候,他就獨個兒跑去了宗房。
他尋上族長與秦克用兩個,一臉氣憤地道:“克用嬸娘到底想做什麽?從我們六房回到秦莊,她就一再地打我們的臉,難不成真當我們是軟杮子了?!以往我們看在宗房面上,不與她計較,難不成因此她就覺得我們好欺負了,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地不把我們六房的人放在眼裏?!”
族長與秦克用哪裏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唬得族長忙道:“你克用嬸娘又做什麽了?可是又惹了你三叔祖不高興?你告訴我,我叫你克用叔教訓她去!”
秦簡冷笑着道:“難不成宗房的長輩們竟不知道麽?今日天氣不好,三叔祖擔心一位住在江甯的舊友,便帶了我與廣路前去探訪,路上偶然遇見了南下時同行的黃佥事。這位黃佥事,與克用嬸娘原是一家子,爲着某些緣故,一向有些不大和睦。這倒也罷了,他們黃家的事,我們姓秦的怎好多問?隻因黃佥事論起來是我表叔,又曾與我們有同行的情份,因此三叔祖便請他來家吃飯,也是交好的意思。誰知克用嬸娘得了信兒,竟氣勢洶洶就跑過來了,在前院鬧着要見黃佥事。那時候三叔祖與我正跟黃佥事說話呢,簡直尴尬極了!”
秦簡越說越氣憤:“黃佥事是我們請回家來的客人,克用嬸娘雖然與他都是姓黃的,但她如今已經是秦家婦了。秦家的媳婦當着我們六房人的面,沖着我們的客人大嚷大叫的,真真丢盡了我們的臉!黃佥事雖不說什麽,但他連午飯都沒用,就直接走人了,可見他有多生氣。三叔祖原也是好意,想着黃佥事初上任,在金陵衛中任四品指揮佥事,又與秦家是姻親,正該好生結交一番,也爲族人結下善緣。誰知道……”
他再一次向族長與秦克用抗議:“克用嬸娘是不是故意在跟我們過不去?!”
族長臉都黑了,直接沖着二兒子發火:“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是怎麽管你媳婦的?!”
秦克用吱吱唔唔地,背上都出冷汗了。他對妻子一向是敬重有加的,成親多年,幾乎沒有紅過臉,即使知道妻子有些做法不合規矩,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近來他被妻子連累了太多次了,今天又來一回,心裏也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怨言來。不過在父親面前,他還是要爲妻子辯解兩句:“她隻是跟娘家兄弟有些口角罷了……那位舅爺想必不會因此就惱了秦家。”
秦簡冷笑:“克用叔說得輕巧!您還知道黃佥事是克用嬸娘的娘家人呢?她今兒在黃佥事面前可不是這麽說的,就差沒指着人家的鼻子,罵人家是個隔房的外人了。罷罷罷,我說克用嬸娘的不是,克用叔自然是偏着嬸娘的。我說再多又有什麽用?在克用嬸娘眼裏,什麽都不是!她故意打我們六房人的臉,也不是頭一回了,我早該習慣才是,心裏再生氣,跟自家人說說就是了,何必跑來宗房自讨沒趣?橫豎在你們眼裏,我們六房上下不過是過客罷了,誰還真拿我們當一回事呢?!”
他陰陽怪氣了幾句,依禮拜别了族長,轉身就走,無論秦克用在後頭如何叫喚,也不回頭。過了半個時辰,宗房這邊就聽到消息,說秦簡與秦柏、趙陌一行人坐馬車離開了秦莊,六房祖宅那邊的下人都道他們離開的時候,臉色都不大好看。
族長聞訊,恨不得踢次子一腳:“都是你縱容出來的!早就叫你約束你媳婦了,怎麽又讓她出去生事?!”
秦克用心裏暗暗叫苦,他方才已經派人去問過妻子是怎麽回事了,如今隻好硬着頭皮道:“當真隻是爲了黃家的家務事,您媳婦是疏忽了,忘了那邊是六房,一時沒留心,就找上門去了……”
族長根本沒有耐心聽他說下去:“不管有再多的理由,無禮就是無禮!大過年的,竟然把長輩給得罪了,你媳婦的錯怎麽都是說不過去的!你也不必再爲她說好話,若不是看在她給你生了兩個孩子的份上,就沖她先前做的那些好事,我早就讓你休了她!沒想到,我爲孫子的臉面,沒把她的那些罪名在族中公開,反倒助長了她的氣焰。從前她還知道做事要遮掩一二,如今是越發連臉皮都不要了!我告訴你,你若再不把你媳婦教好了,可别怪我連你一塊兒罵!别以爲宗房沒了你就不行了,你哥哥的病情如今已經大有起色,随時可以接手族務。到時候你們夫妻倆早些分家出去,興許宗房還能少丢點臉!”
罵完了兒子,族長也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決定:“今年元宵祭,就讓你大哥主持,你且歇着去吧。不把你媳婦管教好了,你就不要再插手族務,省得叫族人們笑話我們宗房,隻會管别人,不會管自家人!”
秦克用聽得呆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眼前早已沒有了族長的身影。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裏,看到妻子小黃氏正眉開眼笑地跟丫頭說話,商量着把侄女兒接過來後,要安排到哪間屋子去住,他不由得愣了一愣:“怎麽回事?黃晉成……答應放人了?”
“答應了。”小黃氏笑着回答道,“叫我戳穿了他的心思,除了答應放人,他還能說什麽?哼,他還真以爲我看不出他的用意呢。如今可好,秋姐兒的婚事終究還是我們來決定的。”
秦克用心中一陣怒火,好不容易才強壓下去:“如此看來,黃晉成也不象你說的那般固執,興許往日是你誤會了?不管怎麽說,今兒你實在無禮了些。那是六房的地兒,黃晉成又是六房的三叔請過去做客的,你怎麽好跑到六房去沖客人發火呢?”
小黃氏愣了愣:“黃晉成不是自個兒找上門去的麽?怎麽又成了三叔請來的客人?二爺是聽誰在胡說?況且我今兒壓根兒就沒見過三叔一家子,就是把黃晉成叫出來說了幾句話罷了,哪裏就無禮了?”
正說話間,外頭有婆子來報:“二奶奶,黃家小爺過來了。”
這說的是黃念春吧?小黃氏正奇怪侄兒怎麽來了,誰知一到外間,就看見黃念春滿臉的氣急敗壞:“姑姑,你究竟跟晉成堂叔都說了些什麽?!他爲什麽會說要把妹妹送回家裏來,還叫我們日後都不要再去尋他,也不會再管妹妹的婚事了?!”
小黃氏忙道:“怎麽?他去找你了?你别理會他說些什麽……”
“那你到底都跟他說了些什麽?!”黃念春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姑姑可知道,堂叔已經爲妹妹看好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六品的官。妹妹一旦嫁過去,就是現成的六品诰命,堂叔甚至連嫁妝都爲妹妹準備了一半。結果如今因爲姑姑的話,堂叔惱了,别說嫁妝了,連媒都不打算做了。姑姑,妹妹一向待你恭敬,你爲什麽要壞了她的好親事?!”
他雙眼中滿是怨恨:“那可是六品的官兒呀,六品!而且人還很年輕,這是娶元配正室呢。說不得再過幾年,他就要往五品、四品上去了,随時會比堂叔升得都要快!這麽好的親事錯過了,上哪兒找更好的去?這件事我一定會告訴祖父和爹娘的,不能就這麽完了。姑姑你趕緊去給堂叔賠禮道歉!否則你怎麽還有臉見娘家人?!”
小黃氏被噎住了,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