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公子是太子?!”她兩眼都在發直,“他是來治病的?現在有人發現他的身份,可能會對他不利?可你沒告訴他你知道他是誰,又被他身邊的人提防戒備,所以想要警告都不敢開口?”
趙陌沉默地點了點頭,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慫。
秦含真也沉默下來,她思考了一會兒,才擡頭對趙陌說:“趙表哥,你爲什麽不想告訴太子,你知道他是誰呢?如果說一開始是怕麻煩,後來發生了那麽多事,你爲什麽還不肯坦白?”
爲什麽不說?趙陌覺得這個問題很難說清楚。他對秦含真道:“伯父……待我很好。起初我是真不知道他是誰,可後來……慢慢的,他的言行就跟溧陽王府子弟這個身份對不上了,還有他身邊的太醫和侍衛……那麽多破綻,我又不是傻瓜,怎會看不出來?可是……若我不是繼續裝作一無所知,而是坦然承認了自己知情,那麽,我就得把他當成是儲君來敬重,而不是一位伯父了。他待我……也不會再象之前那麽親切關懷。也許表妹會覺得我行事有些卑鄙了,但是……我隻是舍不得那些日子,我與伯父住在一處,他待我如同一位慈父般。那真真是我久違了的溫情。我……我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再長久一些。”
秦含真明白了,趙陌從親生父親趙碩那裏感受不到這種父愛與溫情,發現太子那兒有,便不由自主地貼了過去。
她歎了口氣,又問趙陌:“太子從前也不認識你,你倆的立場……還有些微妙,他居然還對你這麽好,也難怪你會舍不得。畢竟你隻是裝作不知道他的身份,可他卻清楚地知道你是什麽人的兒子。我想,你倆大概很投緣吧?”
趙陌抿着唇不說話。他心裏其實也疑惑過,爲什麽太子會對他這麽好?他想不出答案,以“投緣”二字來解答,就目前來說,似乎是最好的答案了。
秦含真想了想:“太子身邊的人猜疑你,可以理解,這是從你父親那兒來的。不過你年紀還小,又從沒做過任何對太子不利的事,平時在生活中也對太子敬重有加,而且表面上還處于不清楚太子身份的狀态。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還要疑心你,那就是他們太小心眼了。太子就對你很信任,可他們居然不相信太子的判斷能力。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就是把太子看得太低了。”
趙陌睜大了雙眼,對秦含真這番話感到十分意外。不過,他承認秦含真的話令他聽了心情愉悅。可不是麽?太子都相信他了,其他人還要疑心,分明就是不相信太子的眼光呢!
虧得他們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忠于太子的!
秦含真繼續道:“現在來看,如果你說出自己是知情人,會有什麽後果?太子會因此對你起了猜疑之心嗎?他身邊的人對你的态度是否會有所改變?”
趙陌想了想,搖了搖頭。他覺得太子也好,太子身邊的人也好,其實早就對他知情一事心知肚明了。正因爲他繼續僞裝不知情,所以他們對他的忌憚也更深。
秦含真根據他的答案,給出了分析結果:“也就是說,你向太子坦白,并不會改變他對你的态度,其他人對你的看法估計也不會有所改變,但有可能會覺得你終于變得誠實了,所以對你稍微有點改觀?不管怎麽說,你不想說實話,隻是因爲舍不得太子給你的溫情,但現在事關太子的安危,這份溫情是否重要到蓋過了他的安全呢?”
趙陌搖頭,鄭重地道:“我更希望伯父他平安無事。”頓了頓,“太子的安危,關乎江山社稷,即使我從此再無人關心,也不能明知道太子遇險而不說出實情。”
說出這句話後,他整個人仿佛就輕松了許多,也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我回去就向伯父坦白,請他原諒我這些日子的無禮。我也會向沈大人、黃大人道歉的,我欺騙了他們,因爲我不知道身處那個宅子裏,應當如何自處。”
秦含真揮揮手:“什麽自處呀?你父親做的事跟你有什麽相幹?他對你做了什麽,大家都是知道的。對你來說,你父親離儲位越遠,你就越安全。雖然你是你父親的兒子,但嚴格來說,在皇嗣一事上,你們的立場應該是相對的。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會得出這樣一個結果,太子應該也心裏有數吧?如果這樣那些人還要懷疑你會爲了讓你父親上位,哪怕自己可能會被王家人幹掉也不在乎,那就是他們傻了。跟傻子有什麽好計較的?他們那些人都應該會聽太子的話吧?隻要太子信任你,一直對你好,其他人怎麽想的,你不用在意。”
趙陌聽得笑了:“确實不用在意,往日是我想得太多了,患得患失,反倒糊塗起來。”
秦含真見他重新露出了笑容,而且并不是強顔歡笑那種,臉上也不由得微笑起來:“好啦,現在解決了你的煩惱,咱們再來讨論一下,太子目前的處境吧。”
太子的處境,主要有兩點:一是他來江南治病,效果顯著,他的身體已經大爲好轉,可以自己出門逛上一條街,也不會累到癱倒了;二是李延朝等與蜀王府有關系的本地官吏,極有可能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随時會爲了蜀王幼子的前程而對他不利。
第一點意味着他已經可以回京了,隻是眼下正值寒冷的正月,運河停航,路上行走不便。第二點則表示,他在金陵城裏的安全并不是百分百有保障的,如果要确保萬無一失,就不能讓李延朝做出任何對他不利的事情來。
秦含真說:“李延朝這個人,官卑職小,不難對付。太子的身份雖然是保密的,但有巡撫衙門撐着,軍隊衛所那邊又有黃佥事,一文一武,已經足以護住他了。隻要讓李延朝有别的事可做,甚至是從代縣令的位子上下來,他就很難再利用官府的力量對付太子他們。問題在于,他是否會向蜀王府報信?一旦蜀王府知情,決定要暗中對太子下手的話,太子的處境就會更加危險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爲保險起見,太子還是盡快趕回京城去比較好。”
趙陌點頭:“不但蜀王府,就連我父親……或是王家,也難保不會犯了糊塗,铤而走險。”以目前京中的局勢,趙陌覺得自家父親或是王家出手的可能性更高些。而如果趙碩真的沾上了這種事,他肯定也會跟着遭殃的,就算太子對他再好,也沒用。
趙陌擡頭看向秦含真:“盡快回京城是最好的法子,但眼下天氣寒冷,北上道路難行。若是讓太子殿下勉強動身,走陸路返京,萬一路上累壞了身體,又或是感染了風寒……千裏迢迢到江南來求醫的成果,就白白浪費掉了。”
秦含真問:“那就讓他們慢慢坐馬車趕路,不行嗎?車廂裏放手爐什麽的取暖,每天不要走太多路,注意保暖,三餐保證,休息充足,還有太醫跟着,随時盯着太子的身體,這樣應該差不多了吧?我看趙公子平時常常出門閑逛,健康得很,這種程度的勞累,對他來說應該是沒問題的。”
趙陌歎道:“事情哪兒有這樣容易?若是無人發現太子的行蹤,那麽開春後北上,他确實可以這麽做。問題是如今李延朝已經知道了太子的行蹤,萬一他告訴了蜀王府的人,蜀王府又決定要對太子不利,太子在路上慢慢走,隻會更加危險。在金陵城,好歹還有巡撫衙門與衛所的黃佥事護持。在北上的路上微服出行,太子能依靠的,就隻有他身邊那十幾個人而已!”
秦含真撐着自己的下巴思考:“嗯……我們先确認一件事,那就是李延朝即使真的發現了太子的身份,立刻派人去給蜀王府送信,那也是今天的事吧?他會往京城送信,還是給蜀地的蜀王送信?不管是哪一種,即使派的是快馬,也要好幾天功夫才能把信送到地方。而信送到後,看信的人想要拿定主意,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等到蜀王府真的決定要對太子不利,派出人手到金陵來,這當中又需要一段時間。前前後後加起來……他們光是在路上,就起碼要花上大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了吧?”
趙陌聽懂了她的暗示:“表妹是說……要趁着這大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把太子安全送離金陵?”
秦含真道:“隻要不是運氣差到在半路上撞上對方的人,又被認了出來,這個時間差應該是足夠的。他們南下,太子北上。二月開春後,運河漸漸就能重新通航了,說不定太子忍受陸路颠簸的日子也沒想象中那麽長。當然了,如果想要給太子争取更多的時間,讓他能安全回到京城去,我們還是得另想辦法拖住李延朝,不讓他發現太子離開了才行。不管是誰,想幹這種壞事都不會大張旗鼓地去做的。隻要别讓他們發現太子真正的行蹤,我們應該可以争取一段時間。”
她想了想:“估計到時候要讓我祖父配合一下。”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北上這一路上,但凡是太子有可能會經過的地方,是否會有認得太子、又或是與蜀王府、王家等人有勾結的官員任職呢?你和大堂哥南下時,好象打聽了不少這方面的情報吧?得提醒太子身邊的人一聲。”
“我是知道不少沿路官員的身份來曆。”趙陌眯了眯眼,“行,我心裏有數了,拖住李延朝的事兒就交給我來辦吧。”
他沖秦含真笑了一笑:“再不會有人比我更适合去做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