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那夥計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問那男子:“你……你是上元縣衙的官差?真是來辦案的?可是……可是我們這兒是江甯縣呀!”
那男子一窒,語氣更兇狠了:“我們辦的案子,乃是知府大人吩咐下來的,還分什麽上元縣、江甯縣?!趕緊給我說實話,否則我就把你抓到縣衙去!”
若說是金陵知府吩咐下來,上元縣辦的案子,卻可以辦到江甯縣去的,倒還真有那麽一樁,在金陵府上下可說是人盡皆知了——上元縣令被刺案。那位兇手可是至今尚未落網呢。有人說他已經死了,屍骨無存;也有人說他早就逃到了海上;還有人說他往溧水那邊走了,躲進了深山……總之,什麽說法都有,可就是沒一條準信。臨近年關了,金陵知府仍舊嚴令下屬官衙差役追查此案,連年都不讓過了——反正辛苦的又不是他。
若說是牽涉到上元縣令被刺殺的案子,那麽上元縣衙役跑到江甯縣的地盤上來報案,江家縣衙方面也不好多說什麽。因爲誰都知道,死掉的上元縣令,是金陵知府關照的世交家晚輩。醫館夥計不想惹上麻煩,可他對于這名男子的說法,還是心中存疑:“官爺,方才那位客人……就是來抓藥的,抓的也是尋常補身的方子,專給身體弱的人開的方,再尋常不過了。這位客人也算是我們這兒的常客,可是個正經人,不可能跟那等刺殺朝廷命官的兇徒扯上關聯的呀!”
那男子冷哼一聲:“有沒有關聯,不是你們這些小人物說了算的。我問你什麽,你照答就是了。你說方才那人是你們的常客,那你可知道他住在哪兒?”
夥計這回就真的不知道了:“那位客人并未說起過。但我們東家從前是在鎮上開醫館的,年前才在城裏開了分館。那位客人,是從鎮上的醫館轉過來的熟客。不過他住在哪裏,小的就真的不知道了。”
鎮上?那男子冷哼道:“等他下回再來,你記得給我問清楚了!過兩日我再來尋你!”說罷轉身就走。
夥計哭喪着一張臉,心下無比爲難。櫃台上明明還有尚未抓好的藥,他卻已經顧不上了,慌忙往後院跑去。葉大夫這會子還在後頭制藥呢,他得把這事兒告訴東家知道。
男子出了醫館,左右看看,就循着先前同伴追蹤的方向去了。他離開後,趙陌從醫館一側的大樹後頭轉了出來,看了幾眼,便回頭去尋一直跟在自己身後那巡撫衙門的人。
那人看到趙陌手上的動作,遲疑了一下,走上前來,行了個禮,低聲喚一句:“小公子有什麽吩咐?”
趙陌對他道:“方才我守在醫館旁邊,你也瞧見了。那個兇神惡煞逼問醫館夥計的人,說他自己是上元縣衙的官差,你可認得?”
那人方才确實瞧見了,答道:“看着眼熟,應該是上元縣的衙差沒錯。隻是不知爲何,竟跑到江甯這邊來辦案了。”他心裏也疑惑得很,上元縣令被刺殺的案子,在金陵府确實是大案,金陵知府無論爲公爲私,都不肯輕易放過的,自然不會因爲年關将至,就停下了動作。隻是,但凡是對這樁案子了解稍微多一些的人都知道,兇手已經逃往溧水,有消息說,是往常州方向去了。那邊河道多,又挨着太湖,若是叫兇手沿水路躲進太湖裏的某個島,想要搜尋起來可就麻煩了。
但也正因如此,上元縣的衙差沒有理由還在金陵城裏查這樁案子,還查到一位不相幹的外地人身上。那人不過是到醫館裏抓幾副補身的方子罷了,怎麽就叫上元縣的衙差盯上了呢?
趙陌聽了他的話後,便皺起了眉頭,問對方:“上元縣令已死,新縣令還未上任吧?縣衙的差役如今是……聽從知府衙門派遣麽?”
那人忙道:“并非如此。知府衙門自有人手,上元縣衙的人,應該是由代縣令轄制吧?”
趙陌看向他:“代縣令?是什麽人?幾時上任的?”
那人笑道:“原上元縣令死了沒幾日,知府大人就把他調過來了。聽說他原本是隔壁太平府轄下當塗縣的縣丞,也是知府大人的門生。好象叫什麽……李延朝,是京城世家子弟。”
趙陌瞳孔一縮:“李延……朝?”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道:“我知道了,多謝你告訴我。”
那人見他臉色不對,小心探問:“小公子,你……接着打算要往哪裏去?”
趙陌勉強笑了笑:“自然是回去。”他看向湯太醫等人離去的方向,“反正也就隻有一條路罷了。”
接下來,那巡撫衙門派來的人便索性跟在趙陌身邊,也不必遠遠綴着了。趙陌一路沉默着往前走,速度倒是走得相當快。等到他們抵達距離太子住所不足百尺遠的地方時,趙陌便瞧見湯太醫的馬車停在前方不遠處的路邊,駕車的侍衛下了車,似乎在搗鼓車輪的某個部件。湯太醫則坐在車廂裏,與侍衛說着話。
離他們沒多遠的地方,醫館中那名官差的同伴正躲在樹後,雙眼盯着他們看。
趙陌眯了眯眼,小聲對巡撫衙門的人道:“這裏離我住的地方已經不遠了,我的同伴就在前頭,不必你護送我回去。不知能不能請你想個法子,把那跟蹤我同伴的人支開呢?雖然不清楚上元縣衙的人爲何會盯上我的同伴,但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那行刺上元縣令的兇手有關系的。你們巡撫大人讓你來的時候,應該也有過吩咐吧?萬一是新來的上元縣代縣令得知有宗室來了金陵城,千方百計打聽消息,尋機攀附,那就太讓人煩惱了。不管他們尋的什麽借口,我可不想叫人誤會跟什麽朝廷欽犯有牽連。”
那人聽得笑了,以爲趙陌是真的在意那跟蹤者有意攀附,日後會上門騷擾,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
接着,他便裝作路過的樣子,故意認出了那跟蹤的人,言談間似乎在表示他們不久前曾經在知府衙門遇見過,又問對方怎麽會到這一帶來?
那跟蹤的人雖是官差,如今卻正穿着便服,一副下了差尋地方休閑的模樣。别人認出了他,他也沒法拿“公務在身”爲理由把人推開。新來的代縣令大人可是吩咐過的,不許讓外人知道他在做什麽。他心裏雖有些不以爲然,但還是聽從了代縣令的吩咐行事。不過,得知眼前的人是巡撫衙門的,他又覺得很值得結交一番。對方熱情地請他去喝酒,他若是拒絕便得罪人了,反正又不是真的在查案子……
他最終還是被巡撫衙門的人帶離了現場。
趙陌松了口氣,忙朝馬車走了過去。
湯太醫擡頭看見他,有些吃驚:“世孫怎麽在這兒?你身邊侍候的人呢?他們怎能讓你一個人行走在外?!”
趙陌沉着臉問他:“大人這是在做什麽?爲何滞留在外?方才有人跟在你們後頭,大人竟沒發現麽?!”
湯太醫與侍衛都大吃了一驚:“有人跟着我們?!”
趙陌道:“我請巡撫衙門的人幫着把人打發走了,也不知能拖延幾時。你們趕緊把車駕回去,不要再滞留在路邊了。那些上元縣衙的人似乎在打聽你們住在哪兒呢!”
湯太醫更吃驚了,他遲疑了一下:“上元縣衙?我雖聽說過上元縣令被殺的案子,如今鬧得很大,先前城裏城外到處都是官差,四處搜捕。可這跟我們又有何幹系呢?上元縣衙的人爲何要打聽我的住處?”
他警惕地看向趙陌:“看小公子的模樣,似乎知道其中緣故?”
趙陌沉下了臉。他當然清楚其中的緣故。伯父便是太子殿下,一國儲君的行蹤自然是機密,但也會引來無數人的關注,當中不乏居心叵測之人。萬一其中有人想要借着東宮微服出行在外的機會,行刺殺之事……眼下盯着東宮之位的人可不少,連他的親生父親都算是一個。這些人定然早就看病弱的太子不順眼了,巴不得他早點死了,好把位子讓出來。若是他們知道太子的病已經痊愈,還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來。
若是把一切都攤開來說,湯太醫自然知道該怎麽做。可是,趙陌裝了這麽多天的傻,若是這時候說出自己早知太子身份,太子身邊的這些人又會如何看待他?太子又會如何看待他?
正在修車的侍衛忽然直起身來,看向趙陌身後:“黃大人。”趙陌回頭一看,原來是黃晉成來了。他心下不由得一緊。
黃晉成皺着眉頭看着他們三人,轉頭去問那侍衛:“發生了什麽事?”侍衛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黃晉成聞言看向趙陌:“小公子是不是知道些什麽?爲何不能坦承相告呢?莫非小公子另有想法?”
趙陌心下冷笑,真想一個耳光扇上去。但他沒有動作,反而露出了爲難之色:“不是我不敢坦承,而是我直到方才,才知道了是怎麽回事。上元縣令被刺,在新縣令上任之前,代任的是原當塗縣丞李延朝。黃大人不知是否聽說過這個人?他是京中世族之子,母親乃是塗家旁支之女。我曾在家父書房裏見過記載,言道他母親的父兄皆是依附蜀王妃父祖,在塗氏族中爲其臂膀。蜀王妃嫡親的小侄兒,身邊有個跟班,名叫李延盛,想必就是這個李延朝的兄弟。我雖不清楚這人爲什麽會被調到上元縣來,隻是,他的背後若真是蜀王府……”
他頓了一頓,看着黃晉成與湯太醫那兩張緊張而警惕的臉,微微一笑:“那他們多半是爲我而來的。因我父親壞了蜀王大事,毀了他們的大計,蜀王府上下恐怕都要恨我父親入骨。他們盯上了我,定是有心報複吧?我不希望因此連累伯父,兩位大人不如想想辦法,看應該如何提防這位李代縣令?”
黃晉成與湯太醫聽着他的話,滿臉都是懵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