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氏一心惦記着要把娘家侄女黃憶秋從堂弟黃晉成處接回來,又阻攔父親與兄嫂聽從伯父黃二老爺的勸說,回揚州老家探親。她這麽做的理由,一是侄女應該在自個兒家裏過年,沒理由去打攪堂叔;二是年關将近,離過年也沒幾天了,這時候回揚州探親,日程太趕了,沒有必要。
而黃大爺夫妻倆卻被黃晉成說服,打算過年也不把女兒接回家,任由黃憶秋住在黃晉成那裏,趁着過年時官員内眷們交際的機會,讓她多在金陵城的官宦人家圈子裏露臉。若是當中有哪家太太奶奶們看中了她做兒媳婦,黃憶秋的親事不就解決了?考慮到黃晉成沒有帶家眷上任,黃大奶奶的身份有些不夠,黃晉成先前提議他們回揚州探親時,順道請動他們這一支的一位老姑太太——即是黃二老爺與黃六老爺的大姐前來金陵。
黃老姑太太是一位節婦,亡夫生前官至正六品通判,眼下也住在揚州。若她能前來金陵,充作黃憶秋的引路人,與一衆官家太太奶奶們來往時,就方便多了。那些官家女眷們可不樂意跟黃大奶奶這樣身份的人說話。況且,黃憶秋家世不足,若是讓人知道她曾由一位節婦教養過,說親的時候,身價也能高上幾分。
黃家人清楚自家與這位老姑太太關系疏遠。要知道,黃六老爺這一支離開揚州,遷居江甯,都有好幾年功夫了。他們也有好幾年沒怎麽跟族人聯系,隻有黃六老爺與黃二老爺之間,每年有書信往來。至于出嫁多年又守了寡的老姑太太,黃六老爺恐怕都不大記得這位大姐的長相了。這樣生疏的關系,怎麽可能打動老姑太太,請她爲黃憶秋提高身價呢?
但是,如今有嫡支的黃晉成出面相邀,老姑太太不答應的可能性很小。若是黃六老爺與黃二老爺親自走一趟,給足老姑太太面子,把握就更大了。尤其是後者,其實一向跟老姑太太關系挺好的。
黃大奶奶自知身份不足,黃晉成的提議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他還讓她去見過女兒,當她看見自己的親生閨女打扮得如同一位名門淑女般,儀态萬方地坐在那裏喝茶,論氣度比之薛家嫡支的嫡女也不差,她就徹底對黃晉成信服了。就算聽從小姑子的指示,把女兒嫁給鎮上那位不知來曆的宗室貴人做了妾又如何?那時候的女兒跟現在的女兒根本沒法比!
現在的黃憶秋,說是高門大戶裏出來的千金小姐,都有人信。黃大奶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兒居然也會有如此光鮮的一天。而這樣光鮮的女兒,正正經經嫁到顯赫的官宦人家裏做正室夫人,難道不是更好麽?
黃晉成還告訴他們夫妻了,鎮上那位貴人,乃是溧陽王府的子弟。若是别的王府,黃大奶奶興許還不知道,可溧陽離江甯也不算遠,她聽說過些這家王府的事兒,知道他們并沒有什麽權勢,也沒什麽錢。她的女兒如今出落得這般漂亮又氣派,怎麽能随便給人做妾?若那是位王爺或者世子,倒還可以考慮。普通的宗室子弟就算了吧!
黃家人的胃口在黃晉成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已經撐大了。小黃氏原本打算給侄女安排的前程,早已入不了黃家人的眼。黃大爺夫妻倆忙活着收拾行李,準備護送父親與伯父回揚州邀請老姑太太,隻留下一個兒子在江甯看家。他們還想着要趕在正月裏将老姑太太接過來,好在正月走親戚期間,讓她爲自家女兒奔走呢。
小黃氏這時候提什麽接人,什麽不許回揚州祭祖,還有什麽已經給侄女兒想好了前程的話,就讓黃大爺與黃大奶奶覺得刺耳了。
接不接人且不提,回不回揚州祭祖,又與她一個外嫁女什麽相幹?還看不起老姑太太的身份。老姑太太好歹也有六品诰命!小黃氏總是自诩秦家宗婦,在江甯的地界上,又有幾個人承認了?若她有辦法做到老姑太太能做到的事,黃憶秋也不至于到現在還沒嫁出去了。
小黃氏總說已經盤算好了黃憶秋的未來,要把她送進宮裏去做娘娘——可薛家人早就說過了,黃憶秋生得并不是很象秦皇後,如何能得聖寵?小黃氏又沒個門路,隻會嘴上說說,能管什麽用?黃憶秋都十六了,再不定親,就要成老姑娘了!
黃大奶奶還覺得,小黃氏分明無法把黃憶秋送進宮,卻還堅持要把她接到身邊去,說是到秦家宗房那裏住着,會不會是打算趁着過年的時候,秦氏家族後生雲集,安排黃憶秋與其中某個青年才俊相親?黃家從前都覺得江甯秦家的份量不足,更别說是如今了。這種等級的親事,哪裏配得上他們名門黃家的女兒?!
小黃氏都要被兄嫂的想法氣死了。薛家的話确實曾經令她失望過,但她後來回想,卻始終覺得這裏頭必定有什麽誤會之處。興許薛家那婆子隻在年輕時見過秦皇後幾回,幾十年之後早已記不清了吧?若黃憶秋隻是有些許象秦皇後,秦柏又何必一再對她優容關照?薛家那邊不肯幫忙不要緊,她如今已經與薛氏恢複了通信。薛氏的兒子是朝廷命官,又是正經的皇親國戚,總比薛家更有能耐些。小黃氏自認爲侄女做了許多事,侄女的親事理當由自己做主,結果如今兄嫂居然反臉就不認人了?
小黃氏想搶先去把黃憶秋接過來跟自己一起住,目的就是爲了保證,即使黃大爺夫妻倆又被黃晉成說服了做些什麽蠢事,侄女也能繼續由得自己擺布。誰知她跟黃晉成吵了一架,卻還是未能把人接回來,連人都沒見着。黃大爺那邊被黃晉成罵了幾句,反而怪起她來了?!她爲娘家人做了那麽多,給了他們那麽多錢,又幫着買宅子買地,結果卻比不過黃晉成的幾句話?實在太叫人寒心了!
小黃氏氣惱之下,又因爲失了族中權柄,手頭可支配的銀錢大量減少,因此給娘家人的年禮便少了許多。可黃大爺卻覺得,這是妹妹在給他下馬威,提醒他家裏的富貴生活都是她給娘家人帶來的,要他們繼續聽話。而黃大奶奶則認爲,每年送過來的年禮都值幾百兩,今年卻隻有這麽少,女兒若是真的定了門好親事,嫁妝怎麽辦?小黃氏分明是要給她女兒下絆子呢!
若是在從前,黃家人興許還會顧慮到小黃氏能帶來的利益,捧着她,哄着她,願意聽從她的指示。但如今,小黃氏在秦家宗房失勢,難以再給黃家帶去利益,而黃憶秋又即将攀上一門好親事……黃大爺與黃大奶奶就不必再有顧忌了。
就這樣,在種種誤會與利益沖突之下,黃大爺夫妻倆齊齊鬧上了秦家宗房,爲的就是警告小黃氏,不要再壞黃憶秋的好事。小黃氏眼看着兄嫂被黃晉成哄騙,自己卻成了惡人,心裏也是堵得慌。
黃大爺夫妻走了,小黃氏又要再面臨婆婆沈氏的質問,以及族人們明裏暗裏的責備與嘲諷,更加心力交瘁。
秦含真知道了她的處境之後,心裏半點同情都沒有。這都是小黃氏自找的,她何必做聖母呢?況且小黃氏也不過是挨幾句罵,跟娘家人鬧了矛盾罷了,又沒吃什麽苦頭,實在算不了什麽。
秦含真隻是有些不明白,黃晉成大人到底是怎麽了?黃憶秋幹的事,他是心知肚明的,怎麽好象真的想要給這個侄女說一門好親事了呢?就因爲黃晉成這般行事,黃家人如今得意的那樣,來秦莊時也是趾高氣昂的,叫人看不慣。
青杏也從外頭打聽到些秦氏族人的議論:“都說黃大爺好象失心瘋了一般,好象認定了黃大人一定會給黃姑娘說一門好親事,還說黃姑娘如今比正經名門閨秀也不差。我就不明白了,黃姑娘再怎麽穿戴華貴,人品上也是信不過的,才藝更不出挑,人也不聰明。即使如今她換上了好衣裳好首飾,學了些皮毛,可以冒充一下千金小姐了——那也隻是冒充而已呀?她又成不了正經的名門閨秀!就算黃大人是她叔叔,願意爲她撐腰,他們兩人間的血緣也差得太遠了吧?那些有兒子需要娶媳婦的老爺太太們又不是傻的,真能看得上黃姑娘?”
秦含真哂道:“管他們看不看得上呢。黃大人如果真的是有心拉拔侄女一把,咱們也管不着。他既然有意出面說親,有事自然是他兜着。好啦,咱們不說他們了。八卦了這半天,黃家的新聞我已經聽膩了,咱們改聊别的吧?”
青杏笑了:“姑娘想聊什麽?今兒戲園子那邊好象有一出新戲,不過是公子佳人的故事。姑娘前兒說過,雖不耐煩聽這些,但花旦長得漂亮,唱得好的話,還是值得去看一看的,是不是?”
秦含真擺擺手:“就算我想看,祖母她們還在呢,我怎麽好去聽?算了,反正那戲也不是很好看,不去也罷。”
她看着青杏,道:“我問你,你老家離這裏并不遠,你和你哥哥想不想回去看一看?我聽說何老爺子和老太太就很想回去,隻是你叔叔事忙,不大方便,才沒有動身罷了。如果你和你哥哥想陪他們去,我就給你們放假。”
青杏脫口而出:“有什麽好回去的?我們家在老家也沒什麽親人了,房屋田地當初都賣了,回去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姑娘别以爲我會想念從前住過的地方,若是那樣,我還不如再去揚州看看呢。”她對揚州更熟悉些。
秦含真說:“你不去,那你哥哥呢?他對老家的記憶應該會更深一點。”
青杏猶豫了一下:“那……我去問問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