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不會是奉皇命而來的吧?若是如此,他也用不着單人匹馬而來,而是帶上随從呀?身爲朝廷官員,給宗室子弟、王族貴胄傳個旨,怎麽也要有點排場。
趙陌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夫子廟附近的住所後,本來還想跟秦簡讨論一下這件事。但他才開口提起“黃大人今日可能跟溧陽王府的伯父見面了”,秦簡就隐隐有些退縮的意思,似乎并不想讨論這個話題,總想要岔開。
趙陌不明白秦簡這是怎麽了,想了想,又換了個話題:“說來也巧,你可知道,伯父如今在城裏住的是哪裏的宅子?正是先前舅爺爺看中卻未買下的淮清橋附近那一處宅子!那裏有個小花園,後門有碼頭直通青溪水道,三表妹很喜歡的。簡哥兒你可記得?”
秦簡簡直就象是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似的,腰挺得僵直,幹笑着說:“是麽?那真是太巧了哈哈哈……”
趙陌不由得奇怪地看了他兩眼。
秦簡咳了一聲,幹巴巴地說:“這事兒你可别跟三妹妹說,省得她沮喪。她原本挺喜歡那處宅子的,可三叔祖圖如今住的這座宅子樣樣齊備,收拾起來容易些,就買了這裏。若是叫三妹妹知道,她喜歡的宅子叫個認識的人得了去,說不定還會想要去拜訪呢。咱們跟那位……那位趙公子又不是很熟,那樣就太打攪了……”
趙陌想了想,微笑着說:“三表妹不是這樣的人。叫她聽見你這般說她,她一定不肯依的。”
秦簡強自辯道:“你怎麽知道她不會這樣做呢?隻是不好去驗證一番罷了。宅子買都買下來了,何苦叫她難受?好了,别再說這些事了。你帶回來好些書本字畫,是打算要收藏麽?不知我是否有幸能鑒賞一番?”
趙陌見他又一次岔開了話題,心裏那種别扭的感覺更明顯了,不由得疑惑地看着秦簡:“我買的書本字畫,你想要看,什麽時候都行。隻是你……似乎有意避開與我談論伯父的事,是有什麽緣故麽?我不是要深究什麽,隻是覺得你言行古怪。我一去近兩月,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你别把我當外人,有什麽忌諱,千萬要告訴我,别叫我犯了忌諱,還懵然不知。”
秦簡啞然,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忌諱,你也知道……我們家是太子殿下的舅家,有些事……有些人,不好多來往的,尤其是宗室裏的貴人——當然,你不一樣!還有,黃家跟我們家是親戚不假,但晉成叔是皇上的心腹之人,他是否奉了皇命去辦什麽差事,我是不敢多問的。再說,這裏是三叔祖的宅子,晉成叔跟三叔祖相處起來也有些尴尬……”
他說得語無倫次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趙陌皺眉看了他兩眼,便移開了視線:“你說得也是,是我疏忽了。”說罷就笑了起來,“你别見怪,是我想得不夠周到。”
秦簡心中暗暗松了口氣,忙笑道:“哪兒呀,咱們素來要好,你心裏有話想問,就直接對我開口,是不跟我見外的意思。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見怪呢?”說完後,他好象忽然想起了什麽事,“對了,昨兒三叔祖叫我看的時文,我還沒看呢。要是一會兒三叔祖問起,我什麽都答不上來,那可就糟糕了!我得趕緊回書房看時文去!晚上吃了飯再來尋你說話。”言罷匆匆走了。
趙陌目送他的背影遠去,不由得眯了眯眼。
秦簡的理由太過牽強了!秦家何曾避諱過與宗室來往?當初他與京中宗室子弟結識,還是秦簡從中做的引介。秦簡自幼便與這些宗室子弟交好,從來沒有過忌諱,如今爲着溧陽王府的一個子弟,倒說起了忌諱來。
若是因太子之故,秦簡要避嫌,那也該是避蜀王幼子、晉王長子或者是他的父親趙碩才對。但當初蜀王惡行未敗露時,蜀王幼子前來承恩侯府拜訪,秦家可從來都沒有回避過,秦簡也曾奉了長輩們的命令,前去做作陪。有心于皇嗣之争的宗室子弟,秦家尚且如此,溧陽王府的伯父不過是個閑散宗室,又哪裏需要忌諱了?
難不成伯父已經決定了要去争那皇嗣之位?可他聽伯父言談,分明是個性情淡泊之人,更喜悠閑的生活。
趙陌想了想,覺得這事兒總歸是想不明白的,也不必多問了。秦簡一心要隐瞞,他又何苦惹惱了對方?況且……伯父如此性情人才,倘若真的去争那皇嗣之位,反而是朝廷之福、宗室之福了。趙陌對此還有些喜聞樂見的意思,便不再多言。
他并不知道,秦簡急急走了,并不是回自個兒住的院子裏去,反而去見了秦柏,将趙陌的話告訴了對方。
秦柏聽完後很平靜,隻問秦簡:“廣路後來又說了什麽?”秦簡就把自己與趙陌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複述出來了。
秦柏歎了口氣:“你太粗心了。便是廣路問起趙公子與黃大人有來往的事,你也沒必要如此避諱,反叫他生了疑心。”因是在家裏,擔心會叫旁人聽見隻字片語,秦柏從不說“太子”或是“殿下”的字眼,一律以“趙公子”來稱呼太子殿下。
秦簡其實也不是笨人,他離開趙陌那兒之後,也醒過神來了,知道自己出了昏招。可話都說出口了,再圓已經來不及,他隻好硬着頭皮認了。
他隻是擔心趙陌會從他話中的破綻,順藤摸瓜猜到太子的身份。他不怕趙陌會出于私心而向生父洩露機密,卻怕趙陌會因此惹禍上身,得罪了太子。
秦柏卻道:“趙公子與廣路相交,可比你大方多了。他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廣路問你,你就露出吃驚的表情,随意談論兩句,又有什麽要緊的?語無倫次,反而顯得奇怪。也罷,廣路既然說不會再問,你也不必再提起此事。回頭見了趙公子,你提醒一聲就是了。”
說完,他又皺了皺眉頭:“黃大人怎麽又去了趙公子處?當日公子遷居城内時,他不是曾經說過,無召不會上門麽?城裏比不得城外,他又是指揮佥事,行動間就有人留意,更少不了巴結讨好或是留心他行徑的人。倘若因爲他與公子來往,引得旁人注意公子的身份,反而不是好事。他忽然上門,莫非是京中有了什麽要緊消息來?”
秦簡忙道:“明兒我就去問清楚!”
秦柏點點頭,又把視線放回到手中的書卷上:“那你去吧。今兒的功課,加抄十遍《大學》,三日後檢查,不要忘了。”
秦簡的臉頓時皺成了一隻苦瓜。他就知道,今兒出的纰漏,三叔祖是不會放過的!
爲了完成新加的功課,秦簡在接下來的三天裏,除了出門去了淮清橋一趟,幾乎就是窩在自個兒的書房裏抄書背書。他也不敢把功課帶到秦含真和趙陌面前去做,生怕他們問起原委,隻好一個人默默努力了。
秦含真雖然覺得他忽然變得宅了,有些奇怪,但因爲被趙陌拿出來的新玩意兒吸引了注意力,也沒有多想。
趙陌拿出來的,是他在旅行途中匆匆畫就的一大疊畫作,都是用簡單的白描手法畫成的江南名勝古迹、市集街景。他似乎将旅途中的見聞都畫成這一幅幅的畫作,專程将它們帶回來給秦含真看,好讓秦含真也去經曆一番他所經曆的旅行。
秦含真心裏很感動。她從未想過趙陌會給她這樣一個驚喜。那些畫作雖然比不得名家手筆,白描的圖案還顯得十分稚嫩,甚至有些人物、景物的比例都不對,可在她看來,這卻是最珍貴的禮物了。就算拿出十幅八幅價值不菲的古畫跟她換,她都不會放棄這些畫作。
秦含真欣喜地翻看着那一大疊畫,一張一張地問起趙陌,哪些畫畫的是哪裏。有些名勝古迹,她根據現代時的記憶,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有些景緻就真的不太好辨認。趙陌的繪畫水平是一回事,滄海桑田,現代同一個地點的景點跟古代的名勝是否是同一個模樣,也是不一定的。
趙陌面帶笑容地爲秦含真解說着每幅畫所在的地點,和在那裏發生過的種種趣事,以及他曾吃過的美食、買到的别緻紀念品,等等。他甚至把這些紀念品和土特産都提前帶過來,好對比着畫作給她看了,如此她對他所說的内容便有了更直觀的感受。
秦含真聽得蠢蠢欲動。她在想,要不要想個辦法勸說一下祖父祖母,明年開春後,先不要回京城,而是在江南多玩幾天?難得來一趟,怎麽能不去蘇杭看看?這可是在古代,人難得出一趟遠門。她要是不趁着這次來江南,到咫尺之遙的蘇杭去瞧一瞧,這輩子還不知道有沒有去的機會了。
反正京城裏剛剛騰空的永嘉侯府也需要修葺,自家父親秦平不是在信裏說,讓他們慢些回去嗎?雖然秦柏與牛氏早已定下了回程時的慢遊計劃,但在這個計劃裏,再多添幾個江南城市的行程,似乎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秦含真暗暗握緊了小粉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