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子位于夫子廟附近,乃是一處鬧中取靜的所在,離街區不遠,周圍住的鄰居也都是正經知禮的人家。秦柏從購宅開始,整理房子與搬遷的過程都很低調,不曾公開宣揚過自己的身份。附近的人家隻道新鄰居是一位家财豐厚的老鄉紳,帶着老妻與孫女侄孫住進來,便按照禮數來問好。秦柏也命周祥年和虎伯客氣地招呼了人家,送些自家做的糕點作爲見面禮,卻并無深交的意思。大家維持着客氣卻疏遠的關系,彼此倒也自在。
宅子是三進的,其實是三路三進的格局,也就是九個院子。
正中一路,前院正房正開五間,并沒有東西廂房,兩側沿着牆根蓋了檐廊,方便人行走。正屋寬大又通風,用碧紗櫥隔成幾個小間,既有正廳,也有地方做餐廳、茶室、外書房等等,是用來待客的所在。正屋東西盡間都有小門通後頭院子的遊廊,門一關,就把前後院隔絕開來了。雖說沒有正式的二門,倒也内外分明。
前院後頭是正院,端端正正的正房三間帶兩耳房,并東西廂房各三間的格局,正房還多蓋了一層樓,也有五間,此時已打掃幹淨了,隻是暫時空着,擺些桌椅長榻暖爐屏風,以備觀景時使用。正房樓下是秦柏與牛氏的住所,牛氏又指了西廂房給秦含真住。東廂給秦含真做個小書房,虎嬷嬷與魏嬷嬷也可以帶着丫頭在那裏做針線。
後院有一列排房,正好做了丫頭婆子們的住處。新布置房屋院子的時候,秦含真特地囑咐過,把這個小院裏原本封住的井口重新開通了,方便用水,又另外空出一間屋來做浴室,在屋外徹了簡易的竈台,随時可以燒熱水。
宅子的東西兩路都是一樣的格局,沒有廂房,三個院子都隻有一間大大的正屋,兩側不是白牆,就是窄窄的檐廊,或是種些樹木,點綴幾樣湖石,以作裝飾。東路前院與中院都給了秦簡和他的随從住,由得他布置去。後院則做了仆役房。
西路則是給趙陌留着,同樣的安排,如今暫且叫他留在江甯的兩個随從帶着行李搬了進去。後院是做廚房使了,正好有個小門與正路的後院相通,後者與東路的後院也有小門通行,正好方便仆役們來往。當然,夜裏前院上鑰,這兩邊小門也會鎖上的,不許家下人等随意亂走。
如此小小巧巧的一處宅子,住進秦柏祖孫,再添一個秦簡與趙陌,并男女仆婦,倒也井井有條,并不讓人覺得擁擠。
宅子本有八成新,又經過重新修葺,加修了暖炕與火牆,改善了爐竈和下水道,即使是在大冬天裏,室内也是溫暖如春的。周祥年事先特地找人重新整理過院子裏的花木與湖石、水池、檐廊等,如今一點兒衰敗的樣子都沒有。秦柏一行人才搬進來,就立刻感到這屋子比六房祖宅住得要舒服。
秦簡覺得這簡直不合理。他向堂妹秦含真吐嘈說:“當初祖父命人在秦莊翻修祖宅的時候,也不知找了何人主事,他一定中飽私囊了,要不然就是他其實是個無能之人,什麽都不懂。建出來的宅子,也就是外表看着氣派,住起來卻一點兒都不舒服。冬天裏人在屋中,門窗都關嚴實了,總覺得寒風好象從四面八方吹過來,腳底下還有涼氣滲入,身上、腳上明明沒有沾着水,卻總有一種濕答答、粘乎乎的感覺,除非整天抱着火爐、手爐烤,否則身上根本幹爽暖和不起來。我本以爲江南就是這樣的天氣,如今才發現,其實是屋子沒建好!等我回了京城,一定要向祖母告一狀!”
秦含真就笑道:“照你這麽說,那人可能有些冤。咱們在其他房頭的屋子裏,也沒覺得有多暖和。江南的冬天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你會覺得這宅子好,是因爲取暖的設施做得周全些,不過也容易上火。所以,大堂哥要記得多喝些清潤的湯水喲。”
秦簡笑着瞥了她一眼,也不多說。反正他現在就認定了,祖宅一定是沒有翻修好。連三叔祖新買不久的宅子,簡單做了修整,都能讓人住得如此舒服,那主持祖宅翻修工程的人,隻需要稍稍用點兒心,還怕建不好房子麽?可見都是他的錯!
秦簡這一路南下,沒少見識下人們貪污主人家錢财的各種花樣。他深知主持祖宅翻修的人一定也幹淨不到哪裏去,正好尋個機會拿對方開刀,借機刹一刹侯府下人們的歪風邪氣,免得他們把秦家的主子們都當成好哄的傻子了,随意糊弄!
不過,這是以後的事了。難得住進這麽舒服的宅子,外頭的氣溫除了潮濕陰冷一些,倒也不如京城寒冷,所以秦簡索性就專心一緻地宅在溫暖的房間中讀書,族兄弟們的各種呼喚邀請,他就少去理會了。大冷的天,又時不時來點雨雪,誰有空整天往外跑呢?
秦含真也窩在自個兒的房間裏,坐在炕上,穿着夾襖,熱乎乎地背書抄書。她的功課開始與秦簡、趙陌他們有了不同。趙陌更多的是要學習道理,開拓心胸,秦簡則開始鑽研四書五經,研究科考文章技巧,秦含真隻需要能背得下課文,能理解先賢文章的道理,就可以了,不必鑽研太深,更不必學習什麽八股學問,倒是可以在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方面多用點心思,陶冶情操。
先前收起來的琴翻出來了,趙陌前些日子送的黑白玉圍棋子擺上了新買的棋盤,就放在炕角處,秦含真又讓人從附近的街市裏買了上好的畫筆、顔料和紙張。秦簡一筆一劃地教孫女兒,從最簡單的白描花鳥開始,還尋了不少名家畫譜給她做參考。
秦含真也見過不少名家字畫了,眼界是有的,一路南下時,也見識了些山山水水,更别提還有現代時的見聞做打底,隻是手上的功夫還不到家,想到的東西還畫不出來罷了。她想到這個時代還沒有相機,她若想将記憶中的畫面留存下來,唯一能指望的就隻有畫筆,心情便沉靜下來,耐心地跟着祖父學起畫來。她在京城裏跟着曾先生學過點基礎技法,倒也還跟得上秦簡的進度。
學習的日子是充實而忙碌的,不過以秦含真的性情,生活中當然不可能隻有學習。先前住在六房祖宅裏,與族人比鄰而居,每日都與族人來往,還有不熟悉的六房下人圍觀,秦含真真是覺得事事都不自在。
如今可好了,住進了自家的宅子,秦簡住在東路,除了每日來向叔祖請教功課,以及一日三餐過來吃飯以外,一般都會待在自個兒的地方。他帶來的那些下人也不會對三房的生活方式指手劃腳的。所以秦含真總算可以吃點兒自己愛吃的東西,随心所欲地說點兒玩笑話,聊點八卦了。
秦含真吃得慣米飯,卻不大喜歡六房祖宅廚子做的甜絲絲的江南菜色;祖母牛氏則是念叨着她的面條和油潑辣子,念叨許久了,如今病好了也不必再忌口;祖父秦柏雖然是南方人的口味,但畢竟在北方住了多年,飲食習慣也不可避免地受了影響,而且還對美食有點兒挑剔——多虧三房南下時,是帶了廚子的,虎嬷嬷也非常擅長做西北的面食,三房祖孫連帶一個秦簡,總算能吃得舒心些了。
不過,偶爾他們也會到附近的酒樓飯莊裏下館子,特别愛去那些享負盛名的老字号。難得來江南一趟,不嘗一嘗本地的美食,豈不是白來一趟了?
吃完了美食,秦含真回到家又寫起了長信,依舊是給二堂姐秦錦華的,正好饞饞她。秦簡知道了她的行徑,不止一次地大喊卑鄙,接着自個兒也去寫上一份了。
一家子在金陵城裏過得樂不思蜀,秦簡也不回族裏去了,倒是宗房每隔幾日就會打發族中子弟來問候。
馮氏派過來給六房充作向導指引的那一房家人,其實是一向負責往來金陵城辦事的,姓曲,這些日子也一直盡忠職守,給六房幫了不少忙。想着他們一家是宗房派過來的,秦柏與牛氏都很念宗房的情,對來人也十分親切。當中有一二個後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裝,擺出一副好學模樣,拿了自個兒的書本或文章來向秦柏指教問題,或是跟秦簡談詩論文,無論是秦柏,還是秦簡,都好好地爲他們解了惑。
從這些人嘴裏,秦柏也知道了,族學的事因爲進展太過緩慢,族裏已經有德高望重的老者抱怨過宗房的秦克用了,還說秦克用既然有事要忙,騰不出手來,索性把族學交給别人負責,也省得妨礙了正事。如今宗房族長正教訓次子秦克用呢,看起來不大希望把這樁好事讓給别的房頭,所以就數落起兒子的态度來了。
秦柏不管這些事,隻當不知道,秦簡倒是私下裏跟族兄弟們讨論過幾句。有沒有結論無人知道,但他又交好了幾位族兄弟,倒是真的。
沒過幾日,先前曾經與他常在一處玩耍的幾個族兄弟找了過來。他們倒不是又來慫恿秦簡出去玩樂了,家中長輩都在嚴厲禁止他們“帶壞”六房的長子嫡孫呢。他們此行的目的,一是爲了将族裏聽聞的最新消息告訴秦簡,二是爲了把趙陌的來信給秦簡捎來。
趙陌在旅行路上送信來了。隻是他不知道六房已經搬進了金陵城中,所以送信人仍舊将信送到了六房祖宅。與信一并送來的,還有沉沉的一箱子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