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見她來了,才停下了說話,客氣地起身見禮:“二弟妹來了。”
“大嫂子好。”小黃氏滿面是笑,語氣中說不出的親切,“我有好幾日沒見大嫂子了。前兒聽說嫂子身上有些不大好,不知怎麽樣了?若是真有個頭疼腦熱的,大嫂子别顧着省事,千萬來跟我說一聲,我打發人去給你請好大夫來。小病不治,遲早是要拖成大病的,萬不可輕忽了。”
馮氏淡淡一笑:“我沒事,早就好了,多謝二弟妹關心。”
小黃氏見她好象團棉花似的,軟綿綿,偏又拿她沒辦法,隻能笑眯眯地轉身向婆婆見禮:“太太今日身上可好些?早上媳婦瞧見采買婆子買了兩條極新鮮的魚,太太不是最愛喝魚湯麽?午飯就讓廚房燒魚湯去,太太說好不好?”
族長太太沈氏不鹹不淡地回答:“如今都什麽時候了,你倒有心思操心午飯做什麽菜!”
小黃氏一愣,覺得這語氣似乎有些不對,臉上的笑便收斂了些:“太太?”
沈氏換了個坐姿,還是覺得腰骨酸軟無力。她這是老毛病了,身上大病沒有,小病不絕,一年到頭也沒幾天是康健的,心裏明白這是年輕的時候太過勞累,落下了病根。然而,做宗婦就是這樣,她也沒法抱怨去。如今她把手中的事務都交給了二兒媳,自己隻一心休養身體,外加盯着長子治病,旁的事都懶得過問。
隻是二兒媳這回做得太過了些。
沈氏訓斥小黃氏道:“昨兒的事我都聽說了。真是前所未有的荒唐事!除非是犯了大錯被革出宗族,又或是被族裏處置了的,否則誰家族人回族地裏,還不許人家住進祖宅去的?簡哥兒一個半大孩子,你竟安排他獨個兒住進偌大的祖宅去,卻把他的長輩都送到了别處。哪裏有這個道理?!我把族裏的事務交給你辦,是因爲你嫂子要照顧你大哥,抽不出空來,你還有幾分才幹,也素來穩重,想來能把族裏的事辦好,方才信了你。結果你卻讓我如此失望!”
小黃氏的笑臉無法維持下去了,隻能低頭聽訓,露出羞愧的表情:“太太容禀,媳婦兒自知有錯,可是……承恩侯的脾氣,您是知道的。六房二太太的性情,您也是知道的。若我将小長房與小二房的院子給了永嘉侯住,事後他們怪罪起來,二爺和媳婦兒又如何能當得起呢?媳婦兒也知道把永嘉侯安排到别的宅子去,是荒唐了些,可實在是沒有辦法呀……”
沈氏冷笑着打斷她的話:“别說什麽沒辦法的話,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你愁什麽?你又不是六房的人,管人家怎麽住呢?簡哥兒會跟着永嘉侯回來,可見是親近的。你隻需讓人給六房傳話,交代祖宅裏的下人把屋子前前後後打掃幹淨了。等簡哥兒和永嘉侯一到,愛怎麽住就怎麽住去!簡哥兒若叫他叔祖住進小二房的院子,伯複他娘事後知道了,要生氣要鬧也找簡哥兒去,與你什麽相幹?!你娘家雖說跟薛家是姻親,但咱們秦家也用不着事事看薛家的臉色。薛家要幫着伯複他娘跟永嘉侯鬥氣,你攪和進去做什麽?!”
小黃氏這回隻能閉嘴了。聽了婆婆的話,她也有些後悔。其實若不是存了私心,想要向薛家、向秦伯複母子賣個好,她原也是打算象婆婆想的那樣去做的。誰會料到秦伯複這一房會分家出去呢?倒讓她原本的理由變得站不住腳了。這麽想着,小黃氏就有些埋怨六房的小長房。許氏與姚氏送急信來說秦柏要回鄉祭祖,讓宗房做準備時,可沒提過分家的事兒。
小黃氏走神的時候,沈氏已經說完了想說的話:“……總之,那都是長輩,身份又不一般,你們本就該恭敬殷勤些,再小心都不爲過的。他們隻是回來住幾個月,便回京城去了,隻會對我們宗房有好處,對我們秦氏一族有好處。不巴結讨好就算了,竟然還蠢到上趕着得罪人,真是叫我生氣!你們兩口子如此粗心莽撞,叫我如何放心把族務都交給你們去打理?!”
沈氏看起來是真的很生氣,馮氏不聲不響地給婆婆倒了杯熱茶,送到她手邊,柔聲勸說:“太太别生氣了。弟妹已經知道錯了。外頭還有人在呢,太太多少給弟妹留點兒臉面吧,不然……叫她如何管家呢?”
沈氏重重哼了一聲:“這會子她倒是要臉面了,昨兒晚上怎不見她給六房留點臉面,給我們宗房留點臉面呢?!”
罵完了二兒媳,沈氏似乎也累了,懶得再去看小黃氏,便緩和了神色,和顔悅色地與馮氏說話:“這些煩心事,你别理會了。克良的病情既然有起色,可見這位大夫的醫術是真的好。你記得以後都把克良送到這位大夫的醫館去看診,不管他開什麽藥,都要侍候克良一滴不錯地把藥喝下去。若是克良的病情果真能好起來,你便是我們秦家的大功臣了!”
馮氏溫柔地笑道:“媳婦兒也盼着爺能早日痊愈呢,平日裏看着他受罪……媳婦兒的心裏就難過得很……”
沈氏聽着,眼圈也不由得紅了。她拉住馮氏的手:“好孩子,你我都是一樣的心,我心裏明白着呢。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馮氏的眼圈也跟着紅了,哽咽道:“媳婦兒不辛苦,隻要大爺能好起來,受再多的苦,媳婦兒都是心甘情願的。”
婆媳倆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小黃氏卻覺得這一幕分外刺眼。她忍不住插言道:“大爺若真能好起來,那可真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這幾年爲了大爺的病,銀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也不見效。還好如今請到了一位大夫,開的藥方子上都是用的名貴藥材,才讓大爺有了起色。也就是咱們這樣的人家,才拿得出這個銀子。大爺便是爲了老爺太太的一片愛子之心,也不能不好起來呀!”
馮氏的臉色變了變,背過身去默默拭淚。
沈氏沒好氣地訓斥小黃氏:“你說的都是什麽話?難不成是嫌老大治病花銀子了?又沒花你的銀子!”
小黃氏的臉色變了變,軟了下來:“媳婦兒不是那個意思,太太誤會了。”
沈氏冷笑:“我誤會?我心裏明白着呢!”她嘲諷地哼了一聲,又有些不耐煩地道,“這會子你過來做什麽?底下人說你方才去了六房,如何?可向永嘉侯和夫人賠過禮了?”
小黃氏忙道:“方才媳婦兒過去,見那邊人多,許多族裏的女眷都在,媳婦兒不好與夫人說話,隻好先回來了。等傍晚那邊人少一些,媳婦兒再過去。”
沈氏不以爲然:“人多怕什麽?你鬧得合族皆知,也該當着大家夥兒的面,向你三嬸賠禮道歉。如此方能顯出你的誠意來。”
小黃氏的臉都黃了,沉默了一下,才道:“是,媳婦兒知道了。”打算先把話混過去再說,又道,“媳婦的娘家嫂子方才打發人給媳婦兒送了信兒,說是家裏有些事情,讓媳婦兒回去瞧瞧。媳婦兒來請太太的示下……”
“家裏族裏那麽多事要忙,好好的回什麽娘家?!”沈氏絲毫沒有放人的意思,“你三叔三嬸還等着你過去賠不是呢,你倒想躲回娘家去?沒有這個道理!你嫂子有什麽要緊事,動不動就叫你回去?一個月下來,你要回去十次還是八次?往日家裏還算清閑,你要躲懶,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眼下族裏忙亂,正是要用你的時候。不許回去!”
小黃氏臉色一白,正要再說些什麽,沈氏又補了一句堵她的嘴:“你娘家人要是不樂意,讓他們來見我!”
沈氏理直氣壯得很。小黃氏的娘家隻是黃氏家族旁支,沒什麽勢力,如今更是遷往江甯來依附出了嫁的女兒,平日多有仰仗秦家的地方,沈氏根本用不着忌憚。況且,即便是看在黃氏老夫人的面上,沈氏身爲秦氏宗婦,也有的是底氣。
小黃氏隻能憋着一肚子氣,離開了正院正房。她心中滿是委屈。婆婆曾經對她何等重視?隻因爲她犯了一回錯,秦克良的身體又有了起色,婆婆便又把心偏回到長子長媳那邊去了,說變臉就變臉,真當她是軟杮子麽?!
她可是老侯爺原配黃氏夫人的侄孫女兒!
小黃氏心中忿忿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梅香來報:“二奶奶,車已經套好了,您這就走麽?”
小黃氏沒好氣地說:“太太不許,不去了!”梅香一愣,低頭應了“是”。便要轉身出去叫人把車卸了。
小黃氏卻叫住了她,咬牙道:“你去一趟,告訴我嫂子,千萬要把爹娘和哥哥侄女兒留在江甯,不能聽伯父的話回揚州去。還有,你再私下跟秋姐兒說,上回我已經找人打聽好那位貴人在江甯的住處了,一會兒我把地址寫給她,你讓她想法子到那地方四周走動,務必要重新跟那位貴人搭上話!”
小黃氏也不敢肖想那位宗室會不會有什麽好前程、大富貴,但隻要是宗室,便是貴人。再看對方的氣度,也是不凡得很,想必身份也很顯赫。他既然會盯着她侄女看那麽多眼,顯見是有意于憶秋那孩子。隻要能嫁進宗室府裏,對憶秋來說已經是攀高枝了。
這麽好的前程,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怎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