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克用看起來也是一臉無奈,他說出的原因跟他妻子說的沒什麽兩樣,還是老問題:六房的祖宅裏沒有秦柏這一房的院子,沒法安排他們入住。
長房是嫡長,承恩侯秦松主持的祖宅翻修事宜,自然是占了盡可能多的地皮來建長房的院子,還把原該屬于秦柏的部分給占了去。屬于二房的院子不大,也有三進,這是秦松當年再三咬牙,才答應撥出來給他們的地方。這兩處,族裏都是不敢擅自插手做主的。
一來,薛氏母子都是厲害人,拉得下臉跟人撒潑,族裏當年爲秦伯複入族譜一事,沒少吃他們的虧,就怕薛氏哭着喊着說他們欺負孤兒寡母的,叫他們如何做人?
二來,薛家亦是江甯人士,而且是本地大戶,頗有威望勢力,跟官府關系也很好。秦氏族裏雖說有位皇後、有位侯爺,但皇後早死了,侯爺隻顧着自己在京城安享富貴,對族中的事務不大熱心,族人們離得遠,沒得過秦松多少好處,自然是忌憚本地的薛家多一些。
如此一來,宗房與族人們都很給二房體面,對長房則是敬畏有加。對于他們兩房的院子,誰都不敢去動。即使三房回來了,也是此理。長房承恩侯夫人許氏寫信回來通知秦柏回鄉祭祖事時,并沒提過要如何安排他一家子的住宿。宗房若是擅自讓秦柏一家子入住長房或是二房的院子,事後引起了長房或二房的不滿,他們可沒法交代。
秦簡是秦松的孫子,此時也不能公然說祖父當年的安排是有私心的,那就顯得秦松爲人太過刻薄了。他隻能拿承恩侯夫人許氏的信說事兒:“祖母在信裏讓你們安排好三叔祖一家的日常起居,就是相信你們會知道該怎麽辦。三叔祖本是我們六房的嫡系,不住六房的祖宅,還能住在哪裏?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兒,祖母自不必明言。難不成克用叔還打算讓她老人家手把手地教你們,要把三叔祖安排到哪個院子裏去麽?!”
秦克用一臉幹笑,但并沒有說要調轉方向,引衆人改道去六房的祖宅,三個秦家的男人一時間就僵持在那裏。過了一會兒,秦克用才僵硬着聲音說:“三叔,前面那宅子就是你們要去的地兒了。您去瞧一瞧吧?我讓人翻新過的,比祖宅住着舒服些。”
無論是秦柏還是秦簡都沒搭理他。
馬車裏,面對秦含真的質問,小黃氏依然是那一張笑臉:“三姐兒别惱,我們也是無奈。祖宅重建的時候,不是沒有人提醒過承恩侯,需得給三叔留一間院子。承恩侯說不用,他位高權重,我們這些族人又能如何?小二房的大爺也是做了官的人,我們同樣得罪不起。不過就是住的地兒罷了。你放心,我們如今要去的宅子,一點兒都不比六房的祖宅差。我和你堂叔是用心布置過了的!”
秦含真冷笑:“我看不出有什麽必要爲了忌憚二房,就把我祖父祖母往别人家的宅子趕,連祖宅的門都不讓進。既然那是六房的祖宅,祖宅祭田這種東西,分家的時候都是不能動的吧?這就好辦了。我們離京之前,剛剛分了家,祖宅祭田自然是都歸長房所有了,二房要了一處在江南的莊子,沒提祖宅什麽事兒。所以,現在六房的祖宅已經是長房所有了。長房随我祖父回鄉的隻有一個大堂哥,他是長子嫡孫,将來要繼承長房家業的,也就是祖宅未來的主人了。他點了頭,我們就能直接搬進祖宅裏去。無論是住哪個院子,也沒人管得着!”
小黃氏面露愕然,那笑眯眯的表情總算有了變化:“分家?這……怎麽會呢?好好的怎會分家?!”
“爲什麽不會分家?”牛氏在旁看了半日,心裏已經積了一肚子氣,“他們兄弟三人都這麽大年紀了,各房都是子孫滿堂的,京城的宅子能住多少人?自然是早早分家的好,免得擠在一處憋得慌!皇上給我們老爺賜了爵位,賜了宅子,我們是一定要搬出去的,那就沒有不分家的理兒!”
小黃氏勉強露出了一個笑:“三嬸别惱,侄兒媳婦隻是覺得吃驚……分家的消息,早就有了,可族裏誰都沒當一回事,還以爲是說笑呢……”
“哪個說笑了?分家這樣的大事,是能拿來說笑的麽?!”牛氏冷哼,“況且你也别以爲二房有多麽不情願。這事兒還是他們家提的呢。本來大家說好了,明年過完年再說分家的事兒,二房的人巴巴兒跑來說,明年太遠了,他們等不及了,非要鬧着立刻分,鬧得全家都不得安甯!長房和我們三房就是脾氣再好,也忍不下這口氣。他們要分,那就分個徹底!我孫女兒方才說得好,二房沒資格分祖宅,我們三房也沒有。但隻要長房長孫開了口,我們就能住進去,誰也攔不住!你不如去問簡哥兒一聲,他願不願意讓我們住進去?”
這事兒小黃氏不必去問,就能知道答案。秦簡方才還在質問秦克用呢。她咬了咬唇,似乎有些無措:“三嬸别惱,侄兒媳婦真不是那個意思……唉,你們小二房怎麽就鬧起要分家來?從前聽聞京城侯府要分家,小二房可是不樂意的。族裏也覺得這樣做不好。小二房孤兒寡母的,隻能依附侯府過活,若是把他們分出去了,也太過可憐……”
秦含真笑了笑:“孤兒寡母?那是什麽年代的老黃曆了?現在大伯父做了官,又有兒有女的,二伯祖母也過着老封君一樣的好日子,嬸娘也别把他們說得太慘了。這回他們鬧着要分家,還不是爲了大姐姐的婚事?二伯祖母給大姐姐看好了一戶人家,大伯祖母反對,兩人鬧了一場,二伯祖母就說要分家,分家之後便不會再受大伯祖母的約束了,省得大伯祖母礙着她那好孫女的好前程。她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大伯祖母與我們又怎好做惡人?隻好答應了她。嬸娘不相信,隻管寫信到京城去問,看是不是二房鬧着要分家的?”
小黃氏雙目一閃:“大侄女的婚事?不知二伯母給她說的是哪戶人家?怎的大伯母倒不樂意了呢?”
秦含真哂道:“這種事我一個女孩兒如何能知道?嬸娘問我真是太奇怪了!”
小黃氏頓時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
馬車外頭,秦簡也在對秦克用說:“堂叔别拿二房孤兒寡母來說事兒。我大伯父還活得好好的呢,他做了官,又兒女雙全,哪裏來的孤兒寡母?二叔祖母也是享福的老封君,院子裏丫頭婆子一大堆,手裏捏着豐厚的私房,外頭還有許多田産房産私産。七月裏分家,連薛家在内,好幾家親友都做了見證,二房可是發了财的。如今京城裏誰不誇我們秦家家風淳厚公正?!況且分家亦是二叔祖母和大伯父大力促成的。我們長房不想分那麽快,他們還不樂意呢!”
秦簡經過一路曆練,早已不是剛出京時的天真少年。從秦克用夫妻的安排,他就察覺到其中有異,更是從這對夫妻的熱情笑臉中看穿了底下的不善用意。秦柏是長輩,又一向寬厚,有些話他不好說,秦簡就得替他說出來。他年紀小,身份高,說話理直氣壯,秦克用也拿他沒辦法。
秦克用連正經的宗子都還不是呢。
眼看着局面就要僵持下去,宗房與六房之間越鬧越尴尬了,族長終于聞訊趕來。
他青着一張臉,卻還得賠着笑,小心地與秦柏見禮,又罵兒子說:“都是他們兩口子胡鬧!年輕不經事,什麽都敢做,一點兒規矩都不懂了!我這幾日略感染了風寒,他哥哥又長年卧病,我原想着略歇幾日,就把族中事務暫時交給他去做,原以爲他還有些小聰明,理當能應付得過來才是,不成想,出了這樣的大纰漏!真是氣死我了!”
秦柏臉上淡淡地:“堂兄言重了。”
族長幹笑,又瞪兒子:“還傻愣在這裏做什麽?!六房祖宅可都打掃過了?小二房的院子若是收拾幹淨了,就趕緊安排你三叔三嬸住進去!”
秦克用爲難地道:“父親,兒子想着小二房沒回來,就……就沒收拾那邊的院子……”
族長氣急:“你這個混賬!”擡腳就要踢人。
“好了。”秦柏沒心情看戲,“屋子既然沒收拾好,我們就暫且到鎮上的客棧去住好了。等這邊屋子收拾好了再來吧。”說着他就真個叫了周祥年來,讓周祥年去找客棧。
秦簡見狀,便也氣憤地道:“那我随三叔祖一起住客棧去!總不能丢下長輩在外頭,我一個人住進祖宅裏去吧?”
族長臉色更難看了,心中暗暗叫苦。今晚鬧了這一出,明早起來叫族人知道六房老小回鄉祭祖,竟被逼得連祖宅都住不進去,隻能去住外頭的客棧,宗房的臉可就要被丢到地上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