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一路南下,一直急着趕路,已經比預料中的時間早許多抵達揚州了。多花一天,并不會拖慢他們的行程太多。
不過,秦柏想到接下來要走的路,還是派周祥年去跟黃晉成的親兵商量了一番,提醒他們要注意過江事宜。橫渡長江,跟走運河是不太一樣的,需要做的準備工作還多着呢。雖說他們要在揚州停留一日,但完全可以事先派人到江邊,把該做的準備工作先行完成,如此也能不耽誤時間了。
黃晉成的親兵對此非常淡定:“多謝永嘉侯提醒了。我們大人也想過這事兒,先前已派了人去江邊作準備了。”
秦柏得了周祥年的回報,心中頓時一定。看來,黃晉成還沒有失了分寸,他心裏有數着呢。
沒了心頭顧慮,秦柏也開始有閑心考慮明日的計劃了。吃過晚飯後,秦簡與趙陌興緻勃勃地讨論着明日上岸後要去哪裏遊玩,順便完成秦柏布置給他們的例行作業。這時候秦柏便問妻子牛氏與孫女兒秦含真:“明日我們也到城裏瞧瞧吧?你們覺得如何?”
秦含真驚喜不已:“真的嗎?那太好了!”這一路走來,她就少有上岸逛街的機會,總是困守船上,如今可算能放風了。
牛氏倒有些猶豫:“這大冷的天,有什麽好逛的?冬天都快來了,運河兩岸都是灰撲撲的,也沒幾棵樹上還有綠葉子。即使原本有好景緻,如今也看不出來了。”
秦含真忙道:“祖母,咱們不去看景也行呀,就純逛街好了!我聽說離碼頭不遠處就有一條東關街,很是繁華的,什麽樣的店鋪都有。咱們隻當是去見見世面了。這江南繁華之地,我們可是從來沒見過呀,跟京城相比,一定别有一番意趣。”
秦柏微笑着點頭道:“确實。揚州城春日景緻最好,瘦西湖離得有些遠了,況且天氣又冷,你若是不想去,那就往後再說。東關街離得不遠,也很有些意思。我們就慢慢逛一逛,看到什麽店鋪有趣,便進去瞧瞧,随你想買什麽。難得出一趟門,總要四處瞧瞧,才不辜負了這一路的辛苦。”
牛氏被他說動了,笑着道:“好,既然你們都這樣說,那我明兒就随你們一道去逛逛。”
趙陌見狀,便有些後悔了。他與秦簡之前一直在說要兩人單獨行動的,沒想到秦柏祖孫三人也要上岸去逛。他迅速問:“舅爺爺,我們不如陪你們一道去吧?就不去别的地方了。”
秦簡吃了一驚,忙暗暗給他使眼色。他隻當沒看到。
秦含真卻看到了,笑着說:“趙表哥,你還是跟大堂哥一起逛吧。祖父不是給你們布置了功課嗎?我們隻是在東關街随便走走,你們要是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就隻能在那一條街上打轉了,太過浪費時間。”
秦簡聽得直點頭,繼續拼命給趙陌眨眼,明顯到牛氏都看見了,直想笑。
趙陌無奈,暗暗瞪了秦簡一記,才微笑着對秦含真點頭:“表妹說得是。那我就先到城裏别的地方逛去,若是遇到什麽有趣的小東西,就給表妹捎回來。”
這一夜,衆人都有些小興奮,沒幾個能安心睡上一大覺的。人人都在想着明日能到揚州城裏逛一圈,分外激動。秦含真早跟青杏說好了,明日讓她做向導,主仆倆小聲商議着要買些什麽禮物送秦錦華他們,直到快三更了,方才睡下。
黃晉成這一夜沒有回到船上來。
第二天一大早,秦家衆人起床,梳洗畢,周祥年便從碼頭上一家飯莊子叫了兩桌早點過來。秦含真跟着祖父祖母吃了三丁包、蟹黃蒸餃與糯米燒賣,瞧見大堂哥秦簡急急忙忙塞了幾個包子,就催着趙陌快快吃完下船。她忙叮囑他們,不要着慌,路上多加小心,又讓随行的李子記得看緊他們二人,别叫他們的荷包叫扒手扒了去。
她昨兒夜裏可是聽青杏說過了,揚州繁華不假,但民間的扒手也挺多的,大概是因爲肥羊也很多的關系。
吃過早飯,秦含真回房換了衣裳。她如今已經出了孝,身上的衣飾總算能有點兒顔色了,今日穿的便是鵝黃薄棉錦襖,綠绫裙子,還披了個夾的綢面披風,頭發梳成雙鬟,簡單地簪了朵金菊式樣的絹紗花,嫩生生、水靈靈地站在甲闆上等候自家祖父母出來。
趙陌在碼頭上遠遠瞧見了她,腳下的步伐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秦簡心急得很,回頭見他沒跟上,忙催促:“廣路,你傻愣在那裏做什麽呢?還不快走?咱們可隻有一日時間呢,得多去幾個地方!”
趙陌心裏清楚,他忍不住遠遠地多看了秦含真幾眼,方才跟上秦簡的腳步,匆匆往城中走去。
秦含真并不知道趙陌方才在瞧自己,她正把雙手縮在袖子裏頭,心裏嘀咕着碼頭上風挺大,天氣也越來越冷了。要是再晚上十天八天,天兒更冷一些,說不定她就懶得上岸去逛了呢。
秦柏扶着牛氏走了出來,他二人如今也換了一身衣裳,全身遮得嚴嚴實實地,尤其是牛氏,直接換了初冬時節穿的棉襖,就是怕出門會吹着風。她其實覺得丈夫秦柏還有心腹虎嬷嬷太過小心了,百合百惠與魏嬷嬷也不肯站在她這邊,才使得她需要穿得這般笨重才能出門。不過說實話,她心裏對丈夫的關心還是很受用的。
秦柏帶着家眷出行雖然低調,但排場一點兒都不小。周昌年與虎伯走在前頭,秦柏、牛氏拉着孫女兒秦含真跟上,青杏陪着秦含真,左右還有魏嬷嬷與虎嬷嬷帶着婆子們随侍,後面再跟了十來個家丁、長随。年輕的丫頭們倒是沒幾個跟着出來的,也是怕生事。
他們先坐了車,沒多久到了東關街,方才下車慢慢逛去。這裏各色店鋪都有,陸陳行、油米坊、八鮮行、瓜果行、竹木行、香粉店、豆腐店、醬菜店、糖鋪,綢緞莊子、布莊、首飾行、鞋子店、帽子店、繡坊、南貨店、文房鋪子、古董行、玉器行、漆器作坊、瓷器店……琳琅滿目,叫人目不暇接。
秦含真跟着祖父母一路逛去,耳邊随時有青杏做介紹,前頭還有自家祖父秦柏做說明,還真長了不少見識。
比如她是到今日才知道,“陸陳行”原來就是糧行。所謂“陸陳”,其實就是指六種隔年生的糧食,要入“六坊”,也就是小麥入磨坊、元麥入糟坊、大麥入糖坊、菜籽入油坊、蠶豆入醬坊、豌豆入粉坊。不過,也有另一種說法,說陸陳是指大米、大麥、小麥、大豆、小豆和芝麻這六種糧食,因爲都可以久藏,所以被稱爲“六陳”。秦含真也不知哪一種說法才是對的,反正陸陳行就是賣糧食的就對了。
揚州香粉十分有名,牛氏雖然很少關注這些,但買些回去做禮物也不錯。青杏爲牛氏介紹了幾款适合有年紀的太太們用的保養品,秦柏也慫恿一番,牛氏便搜刮了不少東西回去。
糖鋪子裏很有些北方人們沒吃過的糖果品種,秦含真看着好奇,每樣都買了一些,打算要送一半回京城裏請堂姐妹們分享。
綢緞莊和布莊裏的衣料子,許多都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新鮮花色,牛氏看着就有了購買的欲望,給自己添了兩匹,給丈夫兒子各添了四匹,再來八匹打扮孫女兒,連秦簡與趙陌都沒落下。周祥年不得不打發人把買下的東西先送了一批回船,否則一會兒随行人員就沒有空餘的手能拿東西了。
秦簡往文房鋪子裏轉了一圈,買了幾樣精緻的文房用品,預備送人、賞賜晚輩以及自用。他又往古董鋪子裏轉了一圈,但出來時兩手空空,倒是在隔壁的漆器作坊裏買了幾個小玩意兒。
午飯他們是在東關街上的飯莊子裏用的。眼下大閘蟹正當季,他們叫了幾籠,夥計們送蟹上桌時,配上了精緻的銅制蟹八件。秦含真早有耳聞,卻還是頭一回用這個。多虧有祖父親自示範,青杏也是内行,從旁指點了她不少。一頓飯下來,她也可以象模象樣地擺弄這些複雜的小工具了。
大家都吃得挺開心的。不過牛氏有些嫌麻煩:“這勞什子東西,吃它一個,倒要費上半天功夫。”她更喜歡煮幹絲、五香茶幹什麽的,也誇店家的老鵝做得好。從飯莊子出來,她便帶着人去了醬菜鋪,搜羅了幾樣吃着不錯的醬菜,預備在船上伴飯。
衆人在東關街逛到太陽西斜,方才回轉船上。随行的人員又捧了滿手的東西。秦柏祖孫三人都挺滿足的。這一天吃了又玩了,還買了不少紀念品和禮物。雖說沒能多逛一些地方,但收獲還不錯。
就是有點累。
回到船上後,牛氏便嚷嚷着腿酸,扶着虎嬷嬷她們回艙房去了。今日買了不少東西,還是分揀整理一番呢。秦含真拉着青杏,笑嘻嘻地也回了房。方才在外頭不方便,如今回到自己地方了,她想要好好嘗一嘗青杏大力推薦的董糖,不知是不是如青杏說的那麽好吃。
秦柏那裏,卻又迎來了面帶不悅之色的沈太醫。
沈太醫也上岸去逛了半日,隻是比秦柏等人早回來一會兒。但就是這一小會兒,卻令他更不高興了。因爲黃晉成也回來了,還多帶了一個人回來,如今就安排在他船上。
這人據說是黃家族人。若黃晉成純粹是要去金陵赴任,帶上個族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對于這支身負秘密任務的船隊而言,那名黃氏族人,卻完全是陌生面孔。
沈太醫不滿的就是這一點。黃晉成到底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