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臉上依然帶着微笑,說話也依然溫柔和氣,可秦含真不知怎麽的,就是覺得他的心情不好了,忍不住問他:“趙表哥,你怎麽啦?是不是我剛才說錯了什麽話,讓你不高興了?”
趙陌怔了一怔:“我沒事呀?表妹爲什麽這樣問?”
“真的沒事嗎?”秦含真歪歪頭,“也許是我的錯覺吧,我總覺得你好象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趙陌笑了:“我沒事。”
咦?難道又是錯覺?秦含真覺得他的心情好象又變好了呢,整個人給人的感覺立刻就從陰沉小王子變成了陽光少年。果然是錯覺吧?無緣無故,一個人的心情怎會有這麽明顯的變化?
秦含真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提醒自己,腦洞有時候不要開得太大了。
趙陌笑着輕輕把她的手拉了下來:“好好的打自己做什麽?不覺得疼麽?我方才是有些心情不大好,但也沒什麽大礙,不過是想到馬上要搬去燕歸來,往後想要再見到你……和舅爺爺舅奶奶,就沒如今方便了,所以有些沮喪。”
原來如此。秦含真笑着說:“不是還在一個府裏嗎?來去也極方便的。你還說過要每日白天到清風館來聽我祖父講課,晚上再回燕歸來住,說起來跟現在也沒太大差别。你以後也有丫頭侍候了,有事找我,就叫丫頭捎個信過去。其實我覺得,清風館在二門外,我平時住在明月塢,出入都要經過二門,距離雖近,但要是二門上了鎖,就出不來了。可你住的燕歸來卻是在二門裏頭的,我要過去就是走的路遠些,但沒了門禁限制,未必不方便。”
她要是白天過去,還可以走松風堂與盛意居之間的夾道,論直線距離,隻需要再經過一個折桂台就到燕歸來了,也沒遠到哪裏去。至于晚上,她也沒有大晚上到處晃的習慣呀。
趙陌隻是想要轉移話題罷了,并未多言,笑了笑就算了。他将許嵘的事暗暗藏在心底,打算日後慢慢尋秦簡打聽着,再作打算。
趙陌與秦含真閑聊了一會兒街上的景緻,與功課上的事,吳少英就過來尋他們了。兩人一道回了正屋。
秦柏、牛氏與吳少英已經商量好了一個大緻的章程,對趙陌說:“一會兒與你細說,你若覺得還行,就先照這麽辦着。大富大貴不敢說,但定能許你一個衣食無憂。過幾年等你大了,想要再做什麽事,就到時候再說。”
趙陌笑道:“有舅爺爺、舅奶奶與吳先生替我參詳,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就照着你們的意思辦吧。”竟是連問都不打算問了。
秦柏卻覺得他還是需要詳細了解一下的,這畢竟是他的産業。趙陌見他堅持,也不再拒絕。反正他知道這家人都是真心爲他好的,可以信任的,就足夠了。他本一無所有,如今雖然擁有了一些财産,但那都是虛的,算不得什麽。對他而言,秦柏一家的真心比什麽都重要。
乳母将梓哥兒帶了過來,讓他給秦柏、牛氏請安。牛氏便拉着他與秦含真到卧室那邊說話去了,秦柏與吳少英爲趙陌詳細介紹了爲他所制定的産業添置計劃。
這一聊,便去了大半個時辰。秦含真見牛氏拉着梓哥兒說得正興起,自己有些無聊了,又不想去打攪秦柏、吳少英與趙陌三人,便自個兒走出了正屋,來到廊下納涼。
早在臨近中午的時候,魏嬷嬷、盧嬷嬷二人就帶着丫頭們在遊廊下挂上了竹簾,遮去炎熱的陽光,給廊中帶來幾分涼意。秦含真不緊不慢地在廊内走着,偶爾隔着簾縫欣賞一下院中的花木,走過西廂,來到拐角處,便看到青杏正與李子站在前方的陰影中說話,兩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嚴肅。
秦含真好奇地看了他們幾眼,李子擡頭看到她來了,忙閉了嘴,笑着行禮:“姑娘。”青杏似乎吓了一大跳,慌忙回過頭來:“姑娘,您怎麽過來了?”目光閃爍不安。
秦含真笑着說:“無聊得很,就在廊下随便走走。你們兄妹難得見一次面,可得好好聊一聊。”
青杏神色有些慌張地低下頭去:“是。”目光遊移不動。這讓秦含真心裏忍不住有些讷悶,心想青杏這是怎麽了?爲何一臉心虛的樣子?
李子倒是很淡定,笑着說:“方才已經跟妹子說好了。今晚聽說老爺太太要留姑娘在清風館裏吃晚飯,妹子想必也能跟我一道吃頓團圓飯了,正高興呢。這丫頭還說,若是姑娘吃過飯,回去得早,還得想法子說服您多留一會子。沒想到話才說完,您就過來了,她想必正心虛。”
青杏怔了怔,很快就反應過來,跺腳說:“哥哥!”李子笑而不語。
秦含真聽了就明白了,也笑道:“這有什麽?我本來就打算在這邊多留一會兒的。今天過節呢,我當然要多陪陪祖父祖母啦。父親還出了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你們兄妹倆分離了這麽久,難得團聚,就多聊一聊吧,不必擔心時間不夠。我看東廂還有地方,若是實在晚了,就讓青杏在東廂住一晚上,我自個兒回明月塢,也是一樣的。那兩步路,又是在自個兒府裏,也出不了什麽事。”
李子笑道:“這倒不必了。青杏是侍候姑娘的丫頭,萬沒有把姑娘一個人丢下的道理。況且她就算留在這院裏住了,我也是要回前頭仆役房去的。”
這倒也是。秦含真就說:“那你們就一塊兒吃飯吧。回頭我叫人給你們加菜。不必着急,表舅還要在家裏多待幾天呢,你們兄妹有的是時間見面。”
李子與青杏齊齊行禮道了謝,秦含真便笑着轉身返回去了。看着她離去的背影,青杏撫胸暗暗松了口氣。李子不解地問她:“你不是說,連你到吳家前在哪裏待過,都跟姑娘說了,怎的如何又要瞞着姑娘咱們遇到四堂叔的事?我們在這承恩侯府本是無根無基,無親無故的,勢單力薄得很。四堂叔在府中素有體面,若有他相扶持,我們日後至少不必擔心會被人在私底下欺負了。哪怕是出門跑腿,爲主人們辦事,也要方便得多。”
青杏抿抿唇,小聲說:“哥哥,我不怕姑娘知道我們是什麽出身,就怕她和老爺、太太知道了我們是誰家的孩子。這府裏上下都對四堂叔的身家來曆一清二楚。若我們直接與他相認,自然也就等于是把出身來曆告訴人了。别的倒罷了,可何璎在三房做過什麽惡,你我卻是心知肚明的。姑娘若知道了,心中怎會沒有想法?我們好好的人,被何璎害得差點兒翻不了身,也就罷了。如今我們都過上了好日子,憑什麽還要受她的連累?!”
李子皺皺眉頭,心裏也清楚妹妹的顧慮并非毫無道理。
他們兄妹倆當初被吳少英送給了秦含真,人才到米脂縣城,打聽得秦家來曆,就立刻跑了,所爲何來?不就是因爲聽說了秦家的二少奶奶姓何,乃是一名犯官之女,在興縣嫁給了一個姓陳的小軍官,丈夫死後又在熱孝裏嫁進了秦家麽?他們雖不清楚秦家這位二少奶奶是不是他們所認爲的人,但照他們打聽到的何氏年紀與相貌特征,以及她有一個叫何子煜的兄長來看,何氏必定就是他們的嫡姐何璎!
說起這何璎,李子與青杏兄妹倆都是一肚子的忿恨。何家父親乃是寒門出生,但因讀書好,順利由科舉出仕,取了富家女爲妻,生下了嫡出的一兒一女,分别是何子煜與何璎。何父進京考會試時,座師乃是當朝尚書唐大人。唐尚書見他才華出衆,也有愛才之心,得知唐夫人身邊侍候的一名大丫頭雲姜乃是何父同鄉,二人還曾經訂過娃娃親,隻是因雲姜家道中落,不得已賣身爲婢,方才失了聯絡,便将雲姜賜給了何父爲妾。雲姜背靠唐家,又爲何父生了一兒一女,分别是何子亭與何珊,在何家地位倒也穩固。她本是個溫柔和順的性子,雖與正室有些個不和,但從不生事,正室礙着唐家的面子,兩人倒也相安無事。
怎料何父好好地做着官,不知何故,等到長子長女生到十幾歲的時候,竟做出了貪腐之事,還被人告發了,從此一敗塗地。何父入獄後,雲姜回唐家求援,卻又鬧出了何父曾經參與唐尚書政敵的陷害計劃,差一點害了唐尚書的事來。最終何父落得個抄家流放的下場。也虧得唐尚書爲人厚道,從中幫着打點,才保住了何父的老父老母與老家祖産,使得老人不至于流離失所。雲姜随何父一家流放邊城,半路上就病死了。到了興縣後,何父不久也病倒了,撐了沒多久,就去世了,隻留下正室何太太帶着四個孩子。
沒過多久,因京城東宮皇長孫出世,皇帝龍顔大悅,大赦天下,何家家眷在遇赦之列,總算擺脫了罪籍。何子亭,也就是李子,滿心以爲他們一家人能回到老家去過平靜日子了,哪裏想到嫡母嫡兄嫡姐三個竟然商量着,賣了他們兄妹!
何子亭被賣去了戲班,何珊被賣去了妓院。他們小小年紀,就被打入賤籍,簡直連天都要塌了。
兄妹倆至今還記得被拖離家門的時候,嫡姐何璎所說的話:“娘和我早受夠了你們,恨不得你們和你們那個狐狸精姨娘不得好死!如今可好了,這裏沒人認得你們是誰,你們從此就是戲子和妓女,生生世世爲倡爲優,再也翻不得身。你們的賣身銀子會成爲我的嫁妝,你們注定了要成爲我的墊腳石。我生來就是人上人,你們賤人隻配有賤命。往後在外面見到了我,可别說是我的手足。免得叫人知道了父親的兒女淪落爲娼妓優伶,到時候父親死了都要被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