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嚴肅地質問姚氏:“伽南的家人是怎麽回事?你上回問我的時候,可沒提你的陪房把人接到陪嫁的莊子上去了。”
姚氏目光微閃,往羅漢床上一坐:“不就是我先前說的那麽回事麽,他們底下人自作主張,我也是剛知道,吓了好一跳呢。你也知道,伽南嬷嬷的事是機密,外頭的人隻知道她忽然病死了,哪裏知道是被皇上賜死的呢?她的家人被侯爺攆出府去,也以爲是侯爺見伽南嬷嬷死了,他們沒了用處,才翻的臉,壓根兒就沒覺得那是什麽要命的事,否則早就跑了,哪裏還會滞留在京城裏?”
秦仲海冷笑:“你别哄我,以你的脾氣,這府裏的人有事瞞你,你都不能容,更何況是你陪嫁的人手?當中有膽敢瞞着你做事的,你會饒了他?雖說外頭的人不知道伽南爲何而死,但伽南的家人是被父親攆出府去的。我父親是你公公,哪怕是看在他的面上,你的陪房也不該插手管閑事,可他卻私下把人接走了,萬一消息傳到父親耳朵裏,能有你的好果子吃?這樣的大事,沒有你首肯,他們絕不敢自作主張!即使再不忍,頂多就是給些銀子接擠一下罷了,接到莊子上,是萬萬不敢的。你當我不知道你爲人?少拿這些話來哄我!你趁早跟我說實話,日後若有什麽不好,我還能替你遮掩遮掩。若你自作聰明,不肯跟我交心,将來有事,我也護不得你!”
姚氏被他說得面色發白,低頭絞了好一會兒帕子,才不甘不願地說:“他們接人的時候,我确實不知道,後來雖報上來了,但他們說了隻是暫住,等年後找到了新的去處,就會搬走了,我便沒當一回事。過年前後家裏有那麽多的事,我光是管那些都忙不過來了,哪裏還理會得陪房的丈人是否搬走了?我知道這樣不對,可先時我不是不知道伽南犯了事麽?本來還以爲她是真的病死了,心裏想着她這些年在東宮,也沒少幫我們在太子殿下跟前說好話。哪裏知道她竟然犯了這樣重的罪?若我早知道,當初别說容許陪房把人接走了,我直接吩咐人把伽南的家人全都用闆子敲死了,也是有的。别說我手段太狠,那樣的大罪,換了是朝廷命官,一樣是滿門抄斬。伽南算是哪根蔥呢?她家人能保得性命,真真是前世燒了高香!我便是手段狠些,皇上知道了,怕是也隻會誇我,不會責怪的。”
秦仲海歎了口氣:“罷了,皇上沒說要趕盡殺絕,你多什麽事?如今母親已經發了話,你便把人遠遠地送走吧,也别透露原因。我看伽南并沒有把自己的心思告訴家裏人,她家人在府裏當差時,都還算本份。”
“若不是他們還算本份,我也不可能默許陪房收容他們了。”姚氏說起來就覺得後悔,“誰能想到呢?伽南嬷嬷看起來那麽慈眉善目的一個人,在東宮從來都是小心周全的,待太子殿下也盡心盡力。根本沒人想到,她會生出那等心思來。陪着皇上、皇後圈禁的那些年裏,她的忠心原來都是裝出來的,連皇後娘娘都沒看出她的真面目!如今想想,幸好皇上把持得住,沒叫她迷惑了,否則真叫她做了妃子,生下一兒半女的,哪裏還有太子殿下的活路呢?伽南一直在太子殿下身邊侍候,太子殿下從來都是最信她的。她若有壞心,真是防都防不住!”
秦仲海想起來,也是慶幸不已,但也有些怨言:“父親怎麽就跟她做了同夥呢?當初是伽南騙了皇上與三叔,若父親知道實情後,向皇上禀報真相,皇上心裏再惱他,也不會處罰他的,說不定還能挽回幾分聖眷來。三叔能早一日回京,父親想要入朝,也算是有了臂膀。退一萬步說,父親實在沒法得實權,三叔卻是極得聖眷的。他本有舉人功名,若由科舉入仕,皇上必會重用,我們承恩侯府也能跟着得利。長房、三房同心協力,哪裏還有二房什麽事?父親當年實在不智,一念之差,害了三叔,也害了自己。”
他有一句話沒說出口,那就是父親還連累了他們兄弟二人。若不是皇上一直對秦松感到厭惡,卻又不得不表現得恩賞有加,好維持秦皇後與太子的體面,他們兄弟也不會受父親連累,一直被打壓了。他們二人當初都是年紀輕輕就中了舉,若是能順利考取進士,未來的前程絕不會止于小小的五六品官。可惜,皇上賜了官,他們兄弟也隻能領受了,然後看着舊日的同窗、同僚一個個高升,自己卻隻能原地不動,還要作出一副深受皇恩的模樣來。
姚氏對于公公的動機,有自己的猜測:“我想,當年太子殿下才出生不久,身體一定不大好。皇後早早去了,皇上即使不再立後,也必定要納妃的。若是太子殿下有個好歹,後宮中卻有娘娘生出皇子來,儲位旁落,咱們這承恩侯府就風光不下去了!侯爺約摸是覺得,伽南雖然不是秦家女兒,卻是秦家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裏做事,與自家人無異。她若能做了皇上的妃子,将來生了孩子,還是要聽咱們侯府的。太子即使有個好歹,侯爺也有旁的皇子可做依靠,日後富貴榮華也得以長久。因此,他才會幫着伽南将事情隐瞞下來。”
秦仲海冷笑了一聲:“父親從來都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也把皇上想得太簡單。伽南是皇後娘娘的人,皇後沒有安排她做妃子,皇上有的是後宮美人,又怎會擡舉伽南?也幸好如此,太子殿下才得以平安。”
他做兒子的,不好說父親的壞話,但有時候他真的忍不住。父親真是太糊塗了!不但在伽南這件事上,在别的事上也是如此。當年父親與伽南有默契,可伽南沒福,沒被皇上看中,父親還十分不甘心。父親怕是嘗到了外戚的好處,便總在這種事上下功夫。嫡親妹妹秦幼儀少女時都出落得頗爲美貌。那時父親就打過她的主意,想送她進宮邀寵,妄想着再出一位秦皇後。當時是母親許氏罵了父親一頓,說他豬油蒙了心,忘了人倫,才把事情給攔下來了。否則,秦家也不是不知禮節的小門小戶,祖上威名赫赫,卻出了姑侄同侍一夫的醜事,隻怕秦家祖宗都要蒙羞了。就是皇上,也不能容自己的清名受損。
這些話卻不好在妻子面前提起。秦仲海看了姚氏一眼:“總之,這回的危機算是過去了。日後有三叔在,即使父親被皇上厭棄,我們也不必惶恐。皇上還念着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的體面呢,如今又有三叔,至少明面上,皇上是不會讓我們家下不來台的。”
姚氏明白,若不是皇帝要顧及秦家名聲,就不會命傳旨太監送來一明一暗兩封聖旨了。明旨隻說承恩侯秦松禦前失儀,又罰得輕描淡寫,外界頂多就是議論幾句,笑話兩聲,時間長了便過去了。暗旨才說真正的原因,爲的就是告誡他們這些秦家人。他們應該感恩戴德才是,若是秦松所作所爲傳揚出去,秦家可就真的沒臉見人了。
姚氏這麽想着,就對秦仲海說:“二爺放心,我以後會好生照看三房的。三叔三嬸,還有四弟與兩個孩子的吃穿用度,絕不會有半分差錯!”
秦仲海點點頭:“事情交給你,我是放心的。隻是你别忘了你陪房的事。”
姚氏幹笑着答應了,又擠出一個更燦爛的笑容來,問秦仲海:“說起來,清風館給三房住,是不是太小了些?若隻有三叔三嬸兩口子,再帶一個梓哥兒也就罷了,三丫頭已經搬去了明月塢,也不必擔心,但四弟五弟總不會一直在外頭。四弟在禁軍當差,一直住在官舍也不是長久之計,五弟将來若是調回京城,咱們府裏也要安排出他的住處來。再者,眼下四弟喪偶,五弟休了妻,日後總要再娶的。難不成到時候還要叫新弟妹們跟公婆住在一個院子裏?咱們家又不是那小門小戶,這麽大一座侯府,哪裏就擠成這樣了?沒得叫人笑話。”
秦仲海皺起眉頭:“也是我疏忽了,父親隻說要接三叔來京,卻沒說三叔要長住,因此先前隻安排了清風館,想着一年半載的無妨。若是日後分了家,三房的住處就更不必我們操心了。但眼下看着,即使三叔三嬸有心分家,我們也要勸着攔着才是。二房那樣的長輩,我們都忍了幾十年。萬沒有明理的長輩,反而往外推的道理。隻是……府中還有地方能建院子麽?四弟五弟都要一個院子,日後梓哥兒大了,也要有住的地方。這不是一兩個院子就能解決的事。”
姚氏忙道:“若是二爺信得過我,這事兒便交給我了,包管替二爺辦得妥妥當當的,也包管讓三叔三嬸滿意。”
秦仲海點頭:“行,等你想出了法子,就跟我說一聲。若沒有不妥,我好禀告三叔三嬸。”
姚氏笑了,正要說些什麽,忽然聽得玉蘭急急跑到屋外報說:“二爺,二奶奶,外院來報,說有聖旨來了,讓全家人到前院去領旨呢!”
姚氏怔了怔,與秦仲海面面相觑。
這不是已經宣過聖旨了麽?怎麽又來了一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