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趙陌自打到了京城,心情就一直沒怎麽好過,并随着他父親趙碩那邊的消息一天一天傳來,他的臉色就越發陰沉,但偶爾他也會有開心說笑的時候。象現在這樣,完全悶在屋裏不想出來見人,連吃飯都沒有胃口的情形,真的很少見。
秦含真猜想,估計是趙碩先後兩撥派來的人,給趙陌帶來了不好的消息,才會讓他心煩至此。
秦含真也不知道趙陌父子間到底怎麽了,但她如今已經把趙陌當成是朋友了,朋友不開心,她當然要去安慰一下了。
她特地帶了幾樣糕點,來到東廂房:“我聽虎嬷嬷說,你午飯隻吃了很少,這是怎麽啦?就算有再大的事,也不能耽誤吃飯哪。人是鐵,飯是鋼,一天不吃餓得慌。不吃飽了,怎麽有力氣去解決自己面臨的麻煩?”
趙陌忍不住笑了:“表妹說的是哪裏的俚語?我怎麽沒聽說過?”
秦含真哂道:“你沒聽說過的還多着呢,不必追究啦。”說着就将糕點擺放到他面前,示意他吃。
趙陌無奈地捏起一塊糕吃了一口,道:“我實在是沒有胃口。表妹把糕放在這裏吧,等什麽時候我覺得餓了,再吃也不遲。”
秦含真也不強求:“那就随你,隻是記得别忘了才好。我們家的規矩,從來不逼人做不想做的事。你要是不想吃飯,誰都不會說什麽。可在我看來,正因爲你父親如今不大把你放在心上了,你才應該加倍兒對自己好呢。你自己都不愛惜自己了,還指望誰來心疼你?”
趙陌手上一頓,接着才慢慢地低頭繼續吃那塊糕。等把糕完全吃下去,又喝了口茶,拿帕子拭幹淨手指,他才擡起頭來沖着秦含真笑了笑:“表妹說得對。若是連我自己都不愛惜自己了,如今還能上哪兒去找人來心疼我呢?我雖不是孤兒,卻也與孤兒無異了,可不就得事事都要依靠自己了麽?”
秦含真聽得心中發酸,連忙擺擺手:“那些讓人難過的話就不必再提了。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你父親派了兩遭人來,好象都沒有把你接回去的意思。”
趙陌歎了口氣:“父親還是希望我回大同溫家去,不然就去他即将買下的京郊小莊子,隐姓埋名度日。他不希望我去他那兒住,一來是怕被王家尋到機會暗算,二來,也是不想跟王家撕破臉。他如今對王家忌憚得緊,我沒聽他的話,安心待在溫家,他大概還覺得是我胡鬧吧?不過他倒是說,已經去信大同溫家了,說會跟外祖父說清楚,叫他們不再與我爲難。”
就算溫家真能聽趙碩的話,不再與趙陌爲難,又有什麽用?曾經的親情已經有了裂痕,早已不複從前了。如今的溫家上下,除了長房母子對趙陌有恩,二房的溫二爺也沒有做過傷害趙陌的事以外,幾乎已經算是跟趙陌結仇了吧?趙陌是絕不可能回溫家去了,但住進京郊小田莊,又算什麽安排?
秦含真納悶地問趙陌:“你父親就一點護住你的把握都沒有嗎?他現在住的地方可是他的宅子,他的地盤,王家還真敢當着他的面對你下手?王家在你父親身上下了賭注,是指望他将來能帶揳王家發達的。就算現在你父親還沒成功,他們多少也要留點面子,不要傷了彼此感情才好吧?真鬧得兩邊關系僵了,對王家也沒啥好處呀?”
趙陌淡淡地道:“我不知道王家怎麽想,但父親他……大概也不希望跟王家人起沖突吧?若王家真的動手了,他要怎麽辦?若王家不動手,隻是指責他把我這個嫡長子接入京城,他又要怎麽做?與其費心費力去解釋,倒不如不讓我進門,更加省事。”他頓了一頓,看向秦含真,“我問過舅爺爺了,他老人家讓我隻管在這兒住着,不必擔心别的。”
秦含真忙道:“這是自然。我祖父才不會趕你走呢。他一直就挺喜歡你的,大家既是親戚,又是故交。你隻管在這裏放心住着,不會有人說什麽。”想了想,又補充說,“承恩侯府那邊的人有話,你也不必理會。清風館是我們三房的地盤兒。我們的地盤,自然是我們自己做主。”
趙陌心中一暖,露出了微笑:“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覺得……雖然舅爺爺是一番好意,但長期住在這裏,也不是辦法。承恩侯府與王家是姻親,若叫王家人知道三舅爺爺收留了我,跟承恩侯說了。承恩侯怪罪下來,舅爺爺與他有了嫌隙,豈不是我的罪過?”
秦含真擺擺手:“放心吧,就算他不爲你的事怪罪下來,我祖父跟他也不是哥倆好的關系,嫌隙早就有了。我祖父才不會爲了他的想法,就違背自己的心意呢。既然祖父發了話,讓你放心住下,你就隻管住下。平日裏就跟着我祖父念念書,跟我祖母聊聊天。他們喜歡身邊有小輩兒陪着。等我搬去了明月塢,這院裏越發沒人陪他們了。有你在,他們也能開心點兒。”
趙陌目光一柔,心中也湧出了不舍:“表妹是明兒就要搬過去了麽?”
秦含真點點頭:“東西都收拾好啦,祖母親自替我看了皇曆,說明兒是好日子,正适合搬家呢。其實你也不用把這個太當一回事,說不定我明兒搬了,後兒就回來吃飯了呢?”
趙陌點頭:“表妹搬去明月塢後,也不必擔心舅爺爺和舅奶奶。我就住在這兒,會幫你好生照看他們的。表妹什麽時候閑了,記得要多回來看看。我……我們進内院去不大方便。”
秦含真也沒多想他這話裏的意思,笑呵呵地就答應了。這本來也是她的想法麽。
秦含真見趙陌開懷,便又勸他多吃幾塊糕,吃完後,他們好繼續去“尋寶”。秦柏帶着虎勇去了一趟丙字庫,又取了兩三箱東西回來。這次他們不是随機挑的,而是根據清單冊子選的,據說那是秦柏少年時候看過的書,除了比較淺顯的功課,還有些頗有意思的雜書,有空的時候可以看看,打發時間。秦含真對這些雜書十分有興趣,隻恐時間不夠呢,因此要拉上趙陌做個幫手,好多挑幾本走。
趙陌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那幾塊糕,勉強又吃了兩塊,便實在塞不下了。
秦含真納悶:“你平時的飯量沒這麽少的呀?剛才你心煩,吃不下就算了,現在不是已經開心起來了嗎?怎麽還是吃不下呢?”
趙陌苦笑:“胃口這種東西,哪有想開就開的道理?表妹好意我心裏明白。你放心,我不會餓着的。”
“那好吧。”秦含真重新又露出了笑容,“隻要你照顧好自己就行。”
趙陌笑笑,心中仍有幾分苦澀。秦家表妹是個天真爛漫的性子,哪裏知道他内心的苦處呢?他不是在爲自己的處境煩惱,他有秦柏夫妻護着,衣食無憂,即使得不到父親庇護,好歹還沒到絕路呢。真的被逼急了,大不了上宗人府去鬧,直達天聽。他就不信,等聖上都知道了,王家還有膽子再對他下毒手。如今他不過是要看在父子之情上,不打算做到那份上而已。
他心中難過,更多的是因爲父親的态度。父親已經不是從前的父親了。爲了坐上皇儲之位,抛妻棄子也就罷了,父親的心腹居然還說出“等日後用不着王家了,再爲哥兒做主”的話來,可見父親心裏也是這麽想的。王家再不堪,父親如今也正借着對方的力,處處做小伏低。這時候父親就已經想着要卸磨殺驢了麽?父親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讓他感到……如此的陌生。
趙陌将心中的難受勉強壓了下去,臉上擠出笑臉,跟在秦含真身後向正屋走去。這些話,他是不會說出口的。身爲人子,本不該這般指責父親。更何況,告訴了秦家人又如何?這終歸是他自己的事,難道還要指望秦家人繼續幫他麽?他沒那麽厚的臉皮。
秦含真不知道趙陌心裏在想什麽,隻是興緻勃勃地要帶着他去“尋寶”。可惜,不知是流牛不利,還是别的什麽原因,這個計劃沒能順利進行下去。
他們才走到正屋門前,還沒跨進門檻裏呢,院門處就傳來了秦錦華的聲音:“三妹妹,我來找你玩兒啦!”說着就樂呵呵地跑進來了,身後還跟着喘氣不休的兩個丫頭,不停地叫着秦錦華:“二姑娘,慢些兒,仔細摔着了!”秦錦華卻理都不理,徑直沖着秦含真過來了。
秦含真愣在了那裏,心想這是怎麽回事?這位小堂姐事先可沒打過招呼呀,怎麽不說一聲就來了呢?糟糕,趙陌就在邊上站着……
秦錦華滿臉笑容地跑到秦含真面前,拉住她的手:“我聽說三妹妹明兒就搬過去了,他們正收拾屋子呢。可我實在等不得了。今兒我功課做得好,讓先生誇獎了,母親特許我到清風館來找你玩兒。好妹妹,不如你今兒就搬了去吧?”
秦含真幹笑着說:“不就是差上半天的功夫嗎?二姐姐不用着急。”
秦錦華撒嬌似地道:“我怎麽不着急呢?天天都盼着你,可你又不到明月塢來,隻叫丫頭們收拾東西。好不容易定下了搬遷的日子,我是左等等不來,右等等不來,隻覺得日子過得太慢,真恨不得你今兒就搬過去了。”倒是沒有再繼續強求秦含真提前搬家。
不過她把好奇的目光轉向了趙陌:“這位是誰?我還是頭一回見呢。對了,我記得有人提過,是三叔祖那個姓吳的弟子的表弟,是不是?不過奇怪了,我怎麽覺得你有點眼熟?難不成我在哪裏見過你?你叫什麽名字呀?”
她這麽一輪嘴地問出來,趙陌隻得停下了往東屋方向縮的腳步,沉默地站在那裏,什麽話也沒說。
秦含真覺得自己背上的冷汗都要落下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