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季卿此言,郭湘輕輕笑了笑,倒是再未言謝,隻是将謝意放到了心底裏去。
她說起了紙坊的事。
“之前先是籌備紙坊的事,後來紙坊剛剛開業,都沒能抽出時間過來見見賀夫人,如今紙坊也算是走上了正軌,而且也有了一件好事,所以我才特意過來與夫人細說一番。”郭湘道。
季卿聞言,伸出手,在郭湘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雖然她未說話,但安慰的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
也不知爲何,自從決定與季卿一起開紙坊之後,一直堅強着面對一切的郭湘,這會兒卻是不由自主的就鼻頭一酸,差點就落下淚來。
在季卿面前,她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實際上,自從籌備紙坊開始,她遇到的困難又何止一星半點?
世俗對女子的要求,也就是溫良恭儉,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身爲女子,似乎隻需要恭順就行了,并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更别提是抛頭露面的開紙坊了。
也正因爲如此,在知道郭氏紙坊的大小姐竟然離開了郭家另起爐竈,開了一家潇湘紙坊,京城的其他紙坊,甚至包括了郭氏紙坊,不僅在一邊看好戲,也沒少了爲難。
對于這些人來說,紙坊那是男人的地頭,郭湘一個女子,從前未出嫁時時常混迹紙坊也就罷了,都已經出嫁,還成了一個寡婦,不好好在家待着或是另尋他人嫁了,卻是想要跻身到紙坊這一行來,這可不就是個笑話麽?
在這樣的情況下,郭湘在籌備潇湘紙坊最初,自然是極爲艱難的。
别的不說,隻說開紙坊要用到的人手,這就是一大難題。
郭湘就算在造紙一事上頗有天賦,而且還造出了十樣蠻箋這樣的紙,但她就是再怎麽精通此道,她也隻有一個人,想要開紙坊,當然是不可能隻靠她一人的。
對此,郭湘自然再明白不過。
所以,打從決定要開紙坊起,她就一直在對外招人手。
郭湘也知道,她的潇湘紙坊相對于京城的幾大紙坊來說,根本就算不得什麽,不太可能吸引到在造紙這個行業中的熟手過來,所以她對于人手的要求也很低,甚至都不要求曾經做過造紙這一行業,隻要願意加入郭湘紙坊,由她手把手教都可以。
但就算是這樣,願意加入到潇湘紙坊的人也寥寥無幾。
造紙并不是一件輕省的事,對體力有一定的要求,所以從事這一行業的幾乎都是男子,對于這些人來說,就算郭湘手裏有銀子,就算郭湘曾經造出了别人至今也沒仿制出來的十樣蠻箋,但屈居于一名女子之下,這就是恥辱。
哪怕,這些人大多都是貧苦出身。
由此可見,這個行業,或者可以說是這個年代對于女子的偏見有多深。
也正因爲如此,一開始郭湘籌備紙坊時,連工人都招不到。
招不到工人,又談何開業?
後來,郭湘看明白這些人對她的偏見與敵意,不僅沒有屈服,反而咬着牙做了另外一個在别人看來不可思議的決定。
郭湘仍在招工人,但她的目标卻再沒放在了那些年輕力壯的男子身上,而是轉向了女子。
這是天子腳下的京城,人們的生活相比其他的地方,自然是要富足一些的,可就算是如此,也同樣有許多女子生活在困苦之中。
就如從前的郭湘一樣。
對于這些女子來說,她們其實并不怕吃苦,她們怕的是連吃苦的機會都沒有。
在這樣的情況下,隻要給她們一個機會,讓她們可以活的有尊嚴,活出一個人樣,她們中的許多人都能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也如從季卿這裏得到了銀子與支持的郭湘一樣。
既然如此,她爲何不給這些女子一個機會呢?
于是,這個由郭湘這個女子開辦的潇湘紙坊,又招到了一批不懼外人的指點,願意爲了獲得更好的生活而咬牙努力的女子作爲紙坊的工人。
雖然招到了工人,但其他紙坊看熱鬧的心态卻是絲毫未改。
就算有工人了,可這些弱質女流,而且還是對造紙一竅不通的女流,她們又能做些什麽?
指着這些女流之輩來造紙,這不是笑話嗎?
面對同行的質疑與笑話,郭湘不僅沒有輕言放棄,還耐下心來手把手的教這些紙坊的女工。
也正因爲起步太難,所以一直到現在,拿到銀子都快一年的時間了,潇湘紙坊才總算是做出了第一指成品紙。
也就是當初郭湘自己造出來的十樣蠻箋。
郭湘并不是不會造别的紙,但那些都是她從前在郭氏紙坊學會的,按着她那嗣兄對她的虎視眈眈,郭湘都能想象得到,若是她造了從郭氏紙坊學的那些紙,隻怕用不了多久,她那位嗣兄就得帶着人找上門來了。
可十樣蠻箋不一樣。
這本就是郭湘自己一手造出來的,并不是郭氏紙坊的秘方,這是獨屬于郭湘一人的。
郭湘自己開的紙坊,造她自己的紙,就算她那嗣兄來了,也絕對說不出什麽來。
而且,郭湘也是考慮到了潇湘紙坊的未來。
京城已經有幾大紙坊了,潇湘紙坊在幾大紙坊已經共存許多年的情況下才開始起步,若是與幾大紙坊造差不多種類的紙,還真沒有多少競争的可能性。
也正因爲如此,郭湘根本就沒打算造普通的紙,而是将目光瞄準了京中的貴女們。
京城權貴們自然不會苛待家中的女兒,京中的貴女們也都是自幼就會讀書習字的,甚至一些貴女們還會組建詩社,其中也不乏有佳作誕生。
與普通的文人學子不同的是,這些貴女們在選用紙張時,對于紙張的外形是有偏向性的。
就如郭湘造的十樣蠻箋。
她敢肯定,若是當初她送去緻遠書齋的十樣蠻箋沒有被安國公全部買走,待有貴女看到了那些紙,也一定會愛不釋手的,絕不會愁賣。
這幾年來,郭湘的嗣兄也不是不想将十樣蠻箋仿制出來,隻不過沒能成功而已。